星期四, 12月 29, 2005

傾聽教師的聲音

94年12月14日,世新大學舉辦了一場「大學的精神與理想:邁向教學卓越之道研討會」。

最近,有幾個獲得教學卓越獎助的大學,連續辦了幾個研討會,主題都是鎖定在提升教學品質的方法上。這樣的走向,辦多了就會發覺談不出新花樣,而且都是教育研究專家及教育主管當局的說法,說來說去都是老調重彈。

考慮到最後,世新大學決定另闢蹊徑,鎖定在傾聽各方的聲音。因此,我們設定了幾個主軸,希望傾聽校友、學生、教師及社會或業界的建議。這些聲音代表的是教育接受者、從事者,及畢業生聘用者的聲音。他們的聲音,最足以反應社會的需求,也最能找到卓越教學之道。

那一天,我們覺得比較可惜的是,外校的參與者少了一點。當其他學校仍在談工具的層次時,如果能聽聽不同的聲音,規劃時自然會周延一些。話說回來,就個人而論,幾場下來,我自覺收獲還真不少。

首先,孫震教授的演講,就讓人於心有戚戚焉的感覺。孫震教授的主題是大學教育的問題與挑戰,他從學生來源、教學品質及教育經費三點切入,提出他的看法。其實,當天孫震教授最讓我贊同的是,他批評大學裡過多的老師,老是用學術的標準來衡量學生,沒有思考到有些學生根本不是從事學術的料。這也造成學生常常高不成低不就。

孫教授的談話,直指過去的我的缺點。有一段期間,我帶著從美國拿到博士回來的觀點,衡量所有教過的學生,因此老是覺得我們的學生,層次不夠。然而,在世新大學一段時間,教過不同科系的學生後,才警覺不同科系有不同的潛能,有的學生就是喜歡透過實踐互相學習,根本不能以一個單一的標準來衡量。

除了孫教授的演講,當天令我印象深刻的還是「傾聽教師的聲音」這一場。通識中心羅曉南主委,以一流大學與一流企業的對比,感傷國內追求研究卓越的大學,大師卻日漸凋零。他的說法,讓我有著深深的感觸。

想起當年讀大學時,大師仍在,威名常常遠播南北各校,例如方東美、牟宗三、錢穆、唐君毅等等。但曾幾何時,大師已然銷聲,現在國內所追求的是理工的標準,一篇篇的SCI、SSCI論文,更讓蘊育大師的環境日漸消頹。願意沉潛及鼓勵深度思考,如林毓生所說的「比慢的功夫」的人愈來愈少了。這真是一個花果飄零的年代,一個令人不得不感傷的時代。

何宗武老師也呼應羅主委的說法,批評現在的大學比較像職業訓練所,而且偏重本行的概念太重,排他性太強。他也特別指出,我們因為一直追求裝飾性的學門,老是隨著社會變遷,結果就是造成既有的學科深度的不足。

黃裕惠老師的引言,也讓人動容。她認為,我們現在看到及表揚的都是Somebody,都是一些表現優異的學生。她卻指出,校園中有不少No-body,具備某種才能,但不在意成績,因此常常躲在沒有人注意的角落,很可能在學期中的某一天就消失在校園中。黃老師念茲在茲提醒的乃是,作為一個追求教學卓越的大學,如何去幫助這些自認是「衰鬼」的學生?

因為黃老師的這一段引言,也引發教師群是否有Nobody,及如何幫他們的討論。其中夏春祥老師把自己形容成為,一條面對分岔路,非常疲憊的狗,讓大家在發笑之餘,也不得不思考何以致之?夏老師其實志在研究,但教學也是他的最愛,二者的平衡卻是讓他傷透腦筋。尤其當有些老師請求他代課時,更讓他累得像條不知何去何從的狗。

夏老師的報告,讓台下的老師舉手呼應,於是問題就圍繞著,一個想追求教學卓越的學校,是否對於升等應該有不同的評估標準?向來,大學教師的升等,一切仍以研究的表現為重。但既然高等教育機構已經在分流,教學型大學的教學比重,在升等時給予較高的考慮,應該是這場討論中所激發的期待吧!

其實,這樣的呼聲,可以呼應早上孫震教授的談話。如果我們不以學術的角度來衡量所有學生的表現,那對待老師,我們可能也必須以同樣的角度來思索,這才是合情合理的機制。

這真是一場盛宴。唯一可惜的是,當天下午我必須趕赴台大醫院看健檢結果,無法聽取另一場「傾聽來自社會的聲音」。但我預備等影音檔準備好後,再好好聽一聽最後這一場的建言,尋找教學卓越改良之道!

星期四, 12月 15, 2005

教學經驗分享

作為教務長,現在最讓我為難的,恐怕是推動教學經驗分享這回事了。

每個老師,教學各有特色,也各有個人的訣竅。照理講,應該可以互相分享才對,但事實卻大謬不然。學校最近推出不少教學經驗分享的活動,老師參與的熱度顯然離期望值仍遠。

確實的原因仍有待深入地了解。有的老師因為課多,時間調配不過來,無法參加。又加上必須常常撥出時間指導學生,更是無法配合學校的安排。

這些原因,一般都可以接受。私立學校的老師,教學負擔本就比較重,又不能如國立大學,指導研究生還可以減少授課鐘點。因此,大家一方面要教學,又要研究,能挪出來的時間真的是少之又少。

但令我們比較擔憂的則是,老師並不深刻體會自己的教書,是不是碰到了瓶頸。我自己的經驗裡,就常常碰到課上到一半,有些學生趴在桌上睡著了。我自認教書還算認真,講課內容還算精采,學生竟然還會睡覺,這確是令我沉思良久。

我最近曾打電話,徵詢幾個系主任,想找幾個上課時,學生不會打瞌睡的老師,意圖辦一場經驗分享研討會。果然天從人願,有位系主任告訴我,公廣系的蕭湘文老師就是這樣的老師。

很巧合地,學校要求得到教學特優的老師,必須進行公開的教學經驗分享,蕭湘文老師就是5位其中的一位,人事室為此正好邀請她講講她的訣竅。

那一天下午,我們果真見證蕭湘文老師的魅力。她講話奇快,但卻字字清晰。更重要的,她上課要求學生參與的模式,才是成功的主要因素,也是學生不會打瞌睡的主因。聽完了演講,終身教育學院的吳院長,稱許她比補習名師徐葳更厲害。中文系的洪國樑主任,當場邀請她到國文科的教學研習會再做一場演講。

為了讓學校老師,都能看到蕭老師精采的經驗方享,我們將過程拍製成影片,第二天就透過電子郵件告知老師,直接點閱,即可欣賞到蕭老師完整的經驗談。

我無法知道,有多少老師真的點選過,但我相信,有去觀看的老師一定都會有不同的收獲。牟校長事後告訴我,連他自己都受益匪淺。

蕭老師的演講後,我們也接著為李泳泉、郭敏華及李功勤三位老師,安排另一場的經驗方享。這一場分享會,郭教授特別點出,作為一個老師,教學的熱情(passion)最重要。她極為令人感動地說出教書愈久,自己對教學的熱情愈高。李功勤老師展現出來的則是,作為一個優良老師的自我反省能力,他自陳那一天書沒有教好,他就於心難安,無法睡好覺。李泳泉老師讓我們看到的則是,如何利用一段短短的影片,引導學生走入電影內在意義世界的功力。

其實,我慢慢從這二年的教學特優教師的觀摩中,看到這些老師都有一些共同的特點。一為熱情,二為認真。這種熱情,從對教書的喜好就看得出來。說起認真﹐那就是一種將教書當成一生志業的態度﹐展現出來的則是﹐希望無私無悔地將一切所知道的﹐都傳給學生有教無類的精神。

作為一個教務長﹐為了學生的學習品質﹐我其實非常希望﹐所有的教師都能公開自己的教學心得。唯有如此﹐才能在教師間形成一個實踐社群﹐為終身的教學志業﹐戮力以赴。

星期五, 12月 02, 2005

大學教師的貢獻

最近我才真正想通,以研究表現衡量老師的表現,有失老師貢獻的全面性。在台灣,這樣的思維邏輯,很明顯的是把大學教師當成工具,以其研究作為炫耀的成果。講不好聽的,大學已變成養雞場,老師像下蛋的母雞。天天被政府催促著下蛋,甚至以營養強化的飼料猛力餵養,目的就是希望多生產。

這讓我想起,小時候,鄰村的中年人,有一個晚上帶著小女兒到我們村子表演。他的女兒還在上幼稚園,但卻被迫學了很多才藝,包括芭蕾舞及唱歌等。這位中年人一力想把女兒培養成明星,因此從小就帶著她到處表演作秀。他的女兒是不是真的有興趣,恐怕只有當事人才知道。

政府當前的邏輯,也是把教師當成作為能宣揚國威的舞者。從每年發表的論文數量的累積中,可以證明台灣的學術競爭力。說來說去,就是想把老師的研究成果,讓政府可以秀一下,內容如何,政府可以不懂,更不須計較。他反正看的只是SCI、SSCI及EI的篇數而已。

其實,老師對高等教育的貢獻,如果只看到研究成果的一面,未免太小看老師的影響層面了。在大學教書這麼多年,我最近體會到,教出具備潛力的學生,其實應該才是老師對國家最大的貢獻。

我想以王立業及李佳融作為例子來說明。

王立業原來是世新專科時代的畢業生,可能是靜極思動,考回到母校的二年制在職專班就讀,畢業後又考上研究所。攏攏總總,他在世新的回流教育已經8年。從在職專班時期的草包味,到現在的書香氣質,他確實有著極大的轉變。尤其最近幾年,他跟著我無書不讀,從康德讀到高達瑪,又從海德格讀到拉什(Scott Lash)。最近,他又參加洪漢鼎教授的課,重讀詮釋學的經典。

從他身上,我看到一個原來只想拿學位的年輕人,變成為知識而知識的讀書人。看他沉浸在讀書的興味中,對研究所能不能畢業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我對於他無可奈何之際,也有著一絲絲的羨慕。如果當年我能如此潛心多讀幾本經典,現在寫的論文的廣度及深度,一定有著極大的差異。

另一個學生,則是台灣師範大學的研究生李佳融。教書多年,偶而總會碰到特殊的學生,李佳融就是其中之一。她慕名而來,但卻桀敖難馴。觀察她一年,發覺她對老師、同學及工作場所的上司,充滿著格格不入的情緒。可以這樣說,她帶著反社會的個性,想要在充滿權威及規範的學校中生存,難怪她會如此不快樂。

還好,她對學術的興趣很高。最近,她從自己的家鄉蒐集資料回來。聽她敘述其中艱苦的過程,及心情的各種轉折,我知道她已經過另外一種轉化。這一個研究,其實讓她獲得兩個突破,一個是研究成果的突破,另一個則是讓她回到她原本痛恨的家鄉,重新面對自己,後者我將它形容為自我治療。從她對學弟妹娓娓道來,自己掙扎面對的告白,她確實已經經過另一種再社會化的過程。

我相信,她現在是帶著另一層感覺,接納自己的故鄉、親友、同學及老師。作為一個老師而言,她能走出自己,才是我覺得比較欣慰的。如果我只是一個研究型教師,只期望她將研究做出來,很可能,現在的李佳融,不知道逃避在這個社會的那個角落,開始一次又一次的情緒戰。她的轉化,讓我體切到,社會又多了一個成熟的年輕人,很可能是一個未來對社會有卓越貢獻的年輕人。

近幾年的經驗,我身旁不少博士班及碩士班的學生,已出現不少這樣的年輕人。他們的眼睛充滿學問的澄明之光,看他們樂在其中的樣子,讓我感覺吾道不孤。

這樣的成果,感覺比研究論文紮實多了。研究論文有其半衰期,更必須面對丟出去石沉大海,甚或出版後無人聞問的結果。

但這些學生,一被帶入門,一但紮下學問的基礎,綿延下去的影響力,一定不會輸給研究論文的。

但我們的政府及主其事者,真的看到了嗎?

星期四, 11月 24, 2005

教務長的一天

校長帶隊出國訪問姐妹校,我這個留守的教務長,竟然忙得不可開交。舉11月21日這個星期一為例,算一算直到中午為止,我就有四個行程必須完成。

一大早,廣電系主辦的「媒體報導與生命教育倫理研討會」在北投開幕。這是一個探討自我傷害新聞報導及新聞倫理的研討會,廣電系齊隆壬主任,幾週前就叮囑我必須代牟校長致詞一下。為了達成任務,我8點多搭著計程車兼程趕到北投的華僑會館,預定9點半開始的會,因為參加的人姍姍來遲,等到近10點才開始。

我就著主題講名人自殺的相關問題,然後提及媒體報導的倫理關懷。本來與羅曉南主委開玩笑說好要講個30分鐘的,沒想到10分鐘就講完,看來致辭確實是一門學問。沒有三兩三,還是不要輕易上梁山。

離開華僑會館,搭著捷運回到學校。看看時間已經11點多,匆忙上網端詳我的電子郵件,可是看沒多久,秘書就告知我,必須到翠谷餐廳陪外賓吃飯了。這是美國姐妹校Saginaw Valley State University的訪問團,牟校長帶學生去訪問他們學校時,該校的嚴副校長帶著新任的管理學院院長Marwan A. Wafa,到台灣拜訪相關的姐妹學校。

我們就在餐廳邊吃飯邊聊了一會兒,交換一下可以合作的新方向。Wafa院長建議我們將管理學院的ETMP英文學程數位化,推出網路教學。以此方式,他認為Saginaw Valley State University的學生,可以透過網路在美國學習。這樣的建議,我們覺得很有創意,也在思考如何進行。

當天中午,我感受到嚴副校長的老經驗及思維週到,看我們大家忙碌的樣子,剛吃飽飯,就帶著新院長到處逛逛,讓我們抽出時間處理迫在眉睫的各種事務。

趁著這個空檔,我趕快趕赴另一個原定的教學卓越結案報告會議。這個會議,固定在週一中午舉行。為了省時,大家利用中午,一邊吃便當一邊討論。這個會議要如此密集召開,主要是因為教學卓越執行沒幾個月,教育部已經來函要求提供結案報告。另外,12月中,教育部就要來訪視,為了這場有點急迫的訪視,很多事必須及早預備,包括所有教育部要求的成果展,都必須趕快進入狀況。

這個會議,我才主持幾分鐘而已,教學卓越中心執行秘書李玉馨神秘地跑來告訴我,數位多媒體學系有一個國際研討會1點30分就要開始,我必須代校長上場講話。她不提醒,我早已將此事忘得一乾二靜。她一提醒,我不得不趕快結束會議,回辦公室換個衣服,匆匆走向大禮堂。

走到大禮堂,有幾個老師及學生已在等候,還有兩個外籍老師也已在場。外籍講者一個來自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一個則來自德國,都是動畫設計的名家。與他們聊了一下,會議才在近兩點開始。這一次上場致辭的時間更短,不到5分鐘就結束了。

這就是我這個教務長匆匆忙忙的一天,說實在的,這麼忙碌的日子,有時椅子想坐暖都不可能。這恐怕是當年接手這個工作時,所沒有想到的結果。如果有人想幹,我會馬上讓出來,讓他嚐嚐教務長忙碌的滋味。

星期五, 11月 18, 2005

唐師兄

唐師兄回台灣的時候,我們週一到週五,固定會在景美堤外便道碰面,切磋太極拳。

唐師兄已從小學教師退休,原來與我在台大文學院前向柯老師學拳,後來移民美國,有一段期間不見人影。這是在練拳的團體中常常發生的事,我並不預期會再見到他。

沒想到的是,一年前,我走景美堤外便道時,卻看到他獨自一人練拳的身影。一問之下,才知他女兒及女婿在美國安排秀場,一到旺季,人手不夠之下,他就必須到加州幫兩個年青人看小孩,淡季時他才會回國,這也是他時而在台灣、時而消失的主因。

碰到他的那一天,我問他為何不一齊到台大打拳?他回我說,那邊的年輕人喜歡動手動腳,用力者多。他這種年紀已經無法應付,更何況他認為太極拳不應該是用力的拳術,因此,就漸漸不去,改成在堤外便道自己運動。

那個早上,我陪他打了一趟拳,他點出不少我的問題,我才了解他對太極拳的體會已不少。從此以後,只要他一回來,我就會提早離開台大文學院門口的場子,趕到堤外便道與他會合,跟他一齊練習。

我們通常都先打一趟三十七式的鄭式太極拳,然後摸索一下推手。大約8點40分走右,才慢慢走回學校,他則回到考試院附近的家。

與他碰面這幾年,我慢慢知道他在美國偶而會與從中國去的老師學拳,雖然不是挺頻繁,但他似乎收獲很多。為此,我也不斷在思索,一樣是在學習,他為何會有比我深的體會?想一想,道理並不難理解,唐師兄年紀已不小,這種年紀學東西,比較心無旁騖。另外,因為與人無爭,特別能體會太極拳用意不用力的精神。

與他比起來,年輕人學藝不精的原因,主要還是躁進與好勝。什麼都想學,太極拳、太極劍、散手及推手想倏然間一齊學會。其次就是好勝,與人推手,極力求贏,非把人推出去不可,結果落入用力不用意的毛病,師兄弟之間更因此常常最後歹面相見。

最近也在思考,我暑假以來,太極拳會有較大的進步,除了小曾師父幫我真正學到鬆腰坐胯外,唐師兄的點撥更是功不可沒。以前,他屢屢告訴我「扭毛巾」、「纏絲勁」等概念,我就是做不出來。但這次他回來才幾個禮拜,我已漸能體會這些概念的精髓。以前他常以理髮店旋轉跑馬燈的比喻,形容中心軸旋轉的概念,最近我開始了解。事實上,重心下沉如泡開的茶葉飄墜而下的理論,也是他最常喜歡的比喻。

這一些比喻,有的是他在美國拜師所學來的理念,有些應該是他自己親身體會所得。比較令人敬佩的是,他並不藏私,而且極度有耐性。練太極拳必須花很多時間,改掉自己前此用力的習慣,再慢慢體會扭毛巾及纏絲勁的細緻面向。這些都不是一天半月可就,常常必須不斷地重覆練習。很難得的是,唐師兄真的是很有耐性,總是不斷地陪我練習,直到我學會為止。

我研究默會知識多年,深知默會知識很難以語言形容,通常必須以比喻來幫助了解。《創新求勝》這一本書中,就指出不少日本知名企業以此進行產品創新的著例。唐師兄在傳承太極拳的默會知識時,亦復如此。如果沒有他以扭毛巾,中心軸旋轉的比喻,我確實很難掌握太極拳的奧秘知識。這也是為什麼,我有時覺得很慶幸,人到中年可以碰到這樣的老者,以無比的耐性帶領我走進太極的不可思議境界。

星期四, 11月 10, 2005

六祖壇經讀書會

本來已經決定停止一切讀書會,好好休息一陣子。但最後,我還是起意帶這一批學生讀一讀六祖壇經。

我想我是帶著補償的心裡,帶他們讀這一本禪宗的經典的。回國以來,我一向執著於研究的崇高性,更帶著實證主義的傲氣在學術界縱橫。學術的唯一性,讓我看不見其他生活世界的面向。更何況,信仰這種事情,常常被批為迷信,那是失去主體性的人才會掉入的漩渦,我多年來就是這種台語所謂「鐵齒」的一群。

曾幾何時,周遭的變遷,讓我深深體會,世間事有些並非科學知識所能解釋,生死這種事情更非科學二字所能撫慰。最近潛心讀詮釋學,才深切體會精神科學與自然科學的大大不同。而不經生離死別,更不知宗教力量的巨大。也因為這種體會,我覺得必須以自己痛苦的經歷所得,幫助學生提早面對,至少不應讓他們只是單面向的知識人。這也是我帶他們讀六祖壇經的主要原因。

這本禪宗最具代表性的經典,我讀過的次數不知已經凡幾。以前常常盤腿一坐,順便翻閱起六祖壇經,隨著閱讀的不斷深入,心情也逐漸趨於寧靜。不多久,打坐會在不自覺中,進入寂寂不動的狀態。那是心神融入經文後的境界,一種不可思議的狀態。

也因為看過的次數繁多,裡面的句子常會自然跳出,接受我的吟詠。例如行由品中描述,五祖為惠能半夜解說金剛經,說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惠能因而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對著五祖說出如下的心得:「何期自性本自清淨,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其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這幾句話,是其中我最喜歡的字句,常常讓我深思良久。

其實,壇經中讓我深刻體會的地方真是不少。以前,總以為禪就是要學會打坐,不會打坐就進不了禪修的境界。但惠能在定慧品中,點出這種想法的不是,提及「迷人著法相,執一行三昧,直言常坐不動,妄不起心,即是一行三眛。作此解者,即同無情,卻是障道因緣」。

在坐禪品中他更直接打破這種迷思,直指著重外形的不可取,重新定義禪定的概念,他指出「此法門中,無障無礙,外於一切善惡境界,心念不起,名為坐。內見自性不動,名為禪。善知識,何為禪定,外離相為禪,內不亂為定」。

另一個讓我不斷沉思良久的,厥為行由品中,惠能降服陳思明的一句話:「不思善,不思惡,正與麼時,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懂的人,可以從這句話中,直透禪宗的精髓。不懂的人,可能只有恍忽略過。

上週日下午3時,我們這個讀書會,已在漢國冊府正式啟動。參加者林林總總十餘位,多半是這幾年一齊讀書,來自世新、淡江及師大的同一批學生。本來當天我要王立業導讀,但臨場時,我改由每個人輪留朗讀一段,十幾個人就如此將行由品讀完。

那天下午,我們針對裡面深刻的句子大家說出自己的心得與體會。看起來,這一批學生都破除畏懼經典的第一關,而且有些似乎已有深刻體驗。我直覺這個讀書會應該會成功,我也衷心期望,曾經帶他們走入知識世界的這個我,能再度帶領他們邁向妙智慧的境界。

也許,他們老時才會感受我帶他們走入宗教經典的苦心,但這已不是我所介意的。佛教說這是因緣,我也覺得果真如是。

星期四, 11月 03, 2005

洪漢鼎在世新

星期一早上,我再度參加了洪漢鼎教授的一堂課。

兩年前,我與一批跨校的學生,申請教育部科技顧問室的經典讀書會補助。我們讀的書,是詮釋學大師高達瑪的巨作《真理與方法》。這一本書我陪這一批學生讀了兩年,而其中有一個學期,我更與世新大學傳播研究所博士班又讀了一遍。加上我自己為了準備,真正讀這本書的次數,恐怕超過3、4次之多。

雖然看了這麼多次,中間夾雜與洪教授的讀本《理解的真理》互相對讀,但對《真理與方法》這一本原著,仍然有諸多不了解的部份。這樣的意義懸缺,原作者當可彌補,但高達瑪已於年前去逝;另者,我們對德文一無所知,因此一無助益。另一個可以幫助我們的,唯有中文版的譯者了。

這一本書的譯者洪漢鼎教授,會到世新大學任教,真是一種緣份。

洪教授已經來台幾年,這幾年一直在宜蘭的佛光大學任教。我透過報紙的報導,知道他在台灣的消息。除了佩服佛光大學的遠見以外,也一直以與他緣慳一面為憾。

很偶然地,今年年初,我在師範大學兼課的一位學生告知我,洪教授打算離開佛光大學。我獲知後,認為機會難得,一直思考如果能請到這本書的譯者來校,對學生的幫助鐵定很大,於是就積極聯絡將洪教授請來世新的可能性。果然天從人願,洪教授答應來世新任教。

洪教授到世新的第一學期共開了兩門課,一為經典導讀,讀的就是他譯的《真理與方法》,另一門課則是社會科學哲學。前者選課的學生來自各校,有一個來自中原大學宗教所,有幾個來自政治大學,當然世新的學生佔大部份,總共有近20個學生跟著洪教授讀《真理與方法》。

我比較常去聽的是社會科學哲學的課,這一堂課,我去年剛上過。學期初看到洪教授的上課大綱,因為課程內容與我原來的授課內容大異其趣,讓我深覺納悶,充滿狐疑。但上了幾堂課下來,我才發覺他有他的道理。

洪教授這一堂課,主要是以詮釋學為核心,探討西方方法論的基礎性問題。這些問題可以上及柏拉圖及亞里士多德的理念,更可觸及康德及胡塞爾的思想,經過洪教授的詮釋,儼然有一套系統。以前我上這堂課時,只能就社會科學談社會科學,但洪教授卻可以從歷史的角度,追溯方法論的哲學源頭。

舉最近洪教授談現象學為例,我不得不折服於他的博學。以前不是很了解的一些名詞,經過他的詮釋,一下子豁然貫通。最近我正在看胡塞爾的《純粹現象學通論》,其中有不少名詞似懂非懂,如現象還原、置入括弧及本質直觀等等,但經洪教授一點,疑點頓釋。這樣的功夫,如果不是在哲學浸淫已久,如何可能!

這也是為什麼,有一天與世新大學牟宗燦校長閒聊時,他問我對洪教授上課的感覺,我跟他形容,以前自己讀原典時,都是點狀的理解,但經過洪教授的詮釋,卻可以串成連貫的有序系統。那一天,我深深的感覺,底子如此深的老師,現在其實已不多,而這也正是我們應該好好珍惜,好好跟他學習的。

星期四, 10月 27, 2005

Newman的心智教育

10月22日,我終於能夠再度參加通識教育經典的讀書會。自從半年前這個讀書會組成後,我只參加了前兩次,其後因為大學評鑑完後的種種檢討及會議,我跳過一、兩次的讀書會。上週六,忙碌已過,我總算能有時間再與幾個愛書者見面。

當天由李永泉老師負責導讀Newman《大學的理念》第六講──從學習相關的角度談知識。在這一章中,Newman反覆談論的還是心智(intellect)的概念。Newman認為大學本身的目標就是心智的培育,概而言之,它是一種心靈的拓展,也是一種形塑的行動,將我們所獲得的知識材料化約為秩序及意義。

Newman指出,真正的心靈拓展,是可以在短時間內將許多的事物當成一個整體來觀照的能力,並且在整個體系中正確地了解它們的價值,決定其間的相互關係。

Newman強調只有好的記憶並不足以造就一個學問家,如果只會唸書,或是只知蒐集一堆資訊,他們不配心智培育之名,也不算真正接受博雅教育的訓練。心智訓練的目標不是知識的吸取,而是思考及推理的能力。Newman認為教育的危機,在於過度強迫學生學習,導致學生開始推拒知識的吸收。

Newman將大學分為兩類,第一類的大學擁有宿舍及導師監督制度,只要學生最後通過考試,就授與他們學位;第二類的大學則沒有教授和任何考試,而只是把許多年輕人聚在一起3或4年後,再把他們送走,就像當時牛津大學的作法一樣。

他說,如果有人問他那種方法對於心智的培育較好,他無疑會選擇第二類。Newman認為,當一大批具有敏銳、開放心胸、同情心及擅於觀察的年輕人,自由地聚集在一起時,即使沒有任何人教導他們,單只是生活在一起,透過每日的相處,他們就可以彼此獲得新的觀念、新鮮的思想題材。這也是他認為,大學應該建構一種生生不息的傳統,影響進來就學的每個人。這種傳統不只在他們心靈上留下獨特的烙印,更在他們及別人之間創造無形的聯結。生活在這種傳統中的人,往往有著一種特別的思想氣質。

Newman不喜歡第一類的大學,是因為這些學生必須窮於應付考試、必須將太多東西裝入自己腦袋,只好不分好壞吸取各種假設與結論,並且企圖掌握所有學科。結果則是,受教時間一旦過去,他們立刻厭惡地將他們所學的東西拋諸腦後,縱然讀得很辛苦,但他們最後可能沒有什麼所獲。

其實,在當天的讀書會,經過熱烈的討論後,我們發覺Newman要找的,是一個自主能力甚強,不斷驅策自己學習的學生。這個學生不需要老師的在場,就會自己主動的學習。

但環顧之下,我們幾個老師都覺得這樣的學生,在當代卻如鳳毛麟角,無跡可尋。看來,想來想去,Newman想像的都是牛津大學的貴族學生,這樣精英的學生,以其家世背景,從小到大的培育過程,已塑造了自學的能力及基礎。但以當前的學生程度,這樣的訴求確實有點太過高調了。

星期四, 10月 20, 2005

妙雲集

家裡的《妙雲集》,在書架躺了好幾年,我最近終於開始讓它動起來。

這一套書,是台大哲學系的釋恆清老師送給我的禮物。當年,恆清老師起意建立台灣佛學資料庫,以一己之力,獨力募款,所有的設備及人力,就在她小小的辦公室開始運作起來。那時,我當圖書資訊學系系主任,抱著為佛教奉獻的心,盡量抽空幫忙。其實我能幫的都是一些雜事,例如向圖書館商借書目資料庫的光碟,幫忙蒐集資料。真正建立資料庫的大事,都由中華佛研所的杜正民老師進行。

這個資料庫,最後終於完成,恆清老師覺得階段性任務已經結束,自己不願再度介入,於是將佛學資料庫捐出,並由台大及中華佛研所共同接手,繼續維護。恆清老師一定是看在我小小的苦勞份上,知道我不接受錢財,就買了一套《妙雲集》,要當時的小幫手林蘊如,親自送到溫州街給我。

這一套書,從此就安靜地躺在客廳。我偶爾會稍加翻閱,但一下子又放回去,總是無法一口氣讀下去。雖然我知道,這一套書讓我所崇敬的李元松居士,深入佛教的世界。有幾次,我想學他,好好將它看完,但一看到長長一整套的樣子,總讓我不知如何著手。

最近,我終於下定決心,拿起第一冊「般若經講記」,從頭開始閱讀。這一起頭,竟然就順暢地持續下去,很快地將這一冊的金剛經註解看完。趁勢之下,我很快讀完第二冊「寶積經講記」,現在我已快看完第三冊「勝鬘經講記」。

閱讀《妙雲集》的經驗,讓我不得不驚訝,有時一心之轉,可讓原來認為不可能之事,一下子變成可能。《妙雲集》一套20幾冊,我總覺得微妙甚深,因此有一層心裡的障礙,不敢跨出第一步。沒想到,真正下定決心時,才發覺並沒有自己所想像的困難,反而打破層層的糾葛,邁入印順導師的世界。

看了前三冊,我也才稍稍了解,印順被稱為「導師」,不是沒有緣由的。除了年輕時為人講經,博得這個名號外,他並無意於著書立說,自創一家之言,而只是透過不斷地闡釋,想引導學者,走入佛教及經藏的世界。

就這一點來說,印順導師無疑是成功的。縱觀《妙雲集》及他所寫的專書,如《空之探就》、《印度佛教思想史》、《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及《中國禪宗史」,他確實讓佛教開展出不一樣的面向。佛教的神秘世界,在他的筆下逐漸地被剝開,至少對我來說,他讓我看到如實的佛教。我現在期望能盡快看完《妙雲集》,藉此看能否深入其他的經藏。

我有時不免驚訝,人生的不同階段,展現出的閱讀經歷竟然如此不同。閱讀確實是一件很奇妙的事,以前一直無法走進的書,時間一到,自然水到渠成。最近幾年閱讀《真理與方法》、《存在與時間》及《純粹理性批判》的經驗,深深驗證這樣的感覺。

我唯一的遺憾,只是覺得自己走得太慢了。如果年輕時就能有這種經驗及境界,現在的收獲應該不只如此。當前也只能以此與年輕人自勉:不要再遲疑,拿起想看的書,即時走進去吧!經典有時沒有我們想像中那麼困難。

星期四, 10月 06, 2005

印儀學院

週六下午,離開許師父的國術館,我決定到印儀學院一趟。

連續兩個禮拜以來,我都利用週末,等許師父推拿後,到印儀學院的佛堂去打坐一番。

名為學院,卻不是世俗腦海中讓人讀書及研究,獲得專業知識的教育機構。它是嘉義縣竹崎鄉香光尼寺於台北所設的分院,只有週一到週六開放,除了隨時歡迎任何人進去拜佛打坐以外,也開辦了各種活動,包括阿含經的研究班、英文佛典研讀班、禪坐班等等。

這樣的分院,在台北很普遍,中台禪寺的分院就到處可見。我所知的,聖嚴法師的農禪寺、星雲法師的佛光山,及廣欽老和尚的承天禪寺等等,在台北都設有多多少少的分院。沒有網路的時代,需要一點點幸運才找得到。在網路時代,一上網,這些分院的所在一查便知。

印儀學院成立時,我就有所聽聞。雖然我與香光尼寺住持悟因法師及寺中的部份法師都認識,但也只有最近一年,我才真正找到羅斯福路及和平西路交叉口上的這個分院,也去得比較勤快。我去的時候,通常都是週末,頂多待個一小時左右,我就離開。

有時,很喜歡這種清修場所就在鄰近的感覺。到了中年,歷經生生死死、人生的各種轉折以後,對於「無常迅速,生死事大」,這幾個字的體會日深。年輕時對專業知識的渴望與追求,到了人生的中年,慢慢轉換為生命意義的探索。因此,有意無意總會去這種場所打坐一下,試圖還原自己,多少找回幾許滾滾紅塵中偶遭扭曲的心性。

上週六到分院的時候,院中的志工,大約不認識我,還問我是不是第一次來。我已懶得作答,有時碰到熟人,反而多了很多的葛藤,必須花很多的時間聊天。不認識最好,雲水的僧人,雲水的廟,來去一向自由。

離開的時候,志工好心地拿了一份院中的活動行程給我。看著她拿給我的資料,我有些心動。她告訴我,學院每週三有禪修的活動,歡迎參加。事實上,我更有興趣的反而是阿含經研究班。對於代表原始佛教精華的阿含經,我一直期望能一字一字讀過,好好了解結集下來的釋迦牟尼原初的思想。

但我知道我是沒有辦法參加的;小兒子剛上國中,很多課業仍需要我在旁,他才會認真做。對於他,我仍然有著諸多的不放心。生命有時總有幾份無奈,有心清修時,通常可以允許的時間並不多。一如我現在對太極的體會日深,但也為了小孩,每天必須中途打斷練習,只為了奔回家叫醒他,料理完他的早餐,送他出門後,才能再回到練習場,練一練推手。

好在,人一到中年,得失心不重。現在的心情,只期望把握能把握的時間,趁著有生之年,多摸索、多學習一點。其他的,就看機緣吧!

星期四, 9月 29, 2005

Oh Lucie!Lucie!

想把Lucie寫進「教授爸爸週記」,想了很久,就是寫不出來。

寫不出來,並不是我文筆差,而是Lucie是一個傳奇人物。傳奇人物知名度高,但真正要寫時,留下的蛛絲馬跡,卻讓人寫不出完整的她。

我試圖上網找資料,最扯的是,我打「成露茜」三個字,竟引出李歐梵教授的《我的哈佛歲月》在這一本已在網路上全文出刊的書中,就有這麼一段故事與Lucie有關,交待1962年秋,透過當時在芝加哥大學讀圖書館學研究所的Lucie引荐,芝大圖書館館長錢存訓教授答應提供一個工作,解決李教授在經濟上的燃眉之急。故事講的是李教授初到芝加哥,Lucie到車站接他時的場景:

成露茜看我一副土相,話也沒有多說,就帶我搭上了一輛出租車,到了芝大校園,我當然爭著付錢,她也沒有堅持。司機是個黑人,高頭大馬,成露茜囑我在付款時多加一個quarter(25分錢)的小費,我當時還不熟悉美國硬幣的種類,於是從口袋掏出一個5分錢的nickel,以為是個quarter,司機看了一眼又退回給我(抑或是丟在地上,至今已記不清楚),一臉不屑的樣子,然後開車揚長而去。成露茜事後對我說:像我這樣的「土包子」,沒有挨揍已是萬幸,也幸虧有她這位女士在場,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看看她的履歷,就知道她是女中豪傑。Lucie生於香港,先後在北京、香港和台灣接受教育。1960年台灣大學外文系二年級時隻身赴美國夏威夷大學唸音樂,口袋?只有一百美元。1962年進入芝加哥大學攻讀圖書館學,主修大眾傳播,取得碩士學位後適逢母喪,返台陪父親,並應沈剛伯院長邀請,在台灣大學開設「大眾傳播概論」課程,旋赴美攻讀社會學博士學位。1970年起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任教,當過亞美研究中心(Asian American Studies Center)及太平洋地區研究中心(Center of Pacific Rim Studies)主任,1997年回台任世新大學社會發展研究所所長及傳播學院院長迄今。她也是南開大學客座教授、香港城市大學應用社會學系校外審議委員,更當過美國社會學會亞洲與亞美研究主席,著作無數。

我們都習慣稱她為Lucie,那是一種暱稱,但也代表她平易近人的風格。我與成院長認識並不久,對她開始有印象始於我當圖書館館長時,她偶而會到圖書館行政區來翻書。但那時與她的接觸不多,更且她常常不按排理出牌,試圖打破國內行政的規範,因此大家都對她敬而遠之,包括我在內。

但相處久了,才知道那就是她的風格。在美國教書多年,回到台灣,她看不順眼的地方一定不少。但還好,她多半入鄉隨俗,並不堅持。幾年下來,我慢慢發覺,Lucie的衝撞有時是必須的,因為我們的不必要限制實在太多。對她了解愈深,愈覺她像是一塊寶,更因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教書多年,歷練非常多元,高等教育的經驗尤為豐富。最近,我就常常有空會請教她,美國大學的種種作法。

我與成院長最後漸成知交,與她當傳播學院院長有關。因為開會常常碰面,更因我是教務長,我們的業務關係密切。另一個原因,則是兩年前,她主動找我為立報寫「教授爸爸週記」。最近與她帶領一批學生到安徽師範大學參訪,沿路的攀談下,對她的了解愈深,也知道她與大陸領導級人物的關係匪淺,其中被周恩來召見,幫助他哥哥、現任全國人大副委員長的成思危脫離下放的遭遇,最令我們嘖嘖稱奇。

日昨,我真的在網路上找到這一段故事,就在華南理工大學創校50週年的專文「從書生到副委員長──記全國人大副委員長成思危」中,談到成思危在文革時是一個大學生,卻因家世背景,被捲入政治漩渦,而被發配為鍋爐工,他的轉危為安竟與Lucie有關:

成思危的逆境一直到1972年才有所轉變,這一年美國總統尼克松訪華,緊張的中美關係開始「解凍」。此時,早在50年代就移居台灣的成舍我先生感到尋找多年來日夜牽掛的兒子的機會有了。他派在美國留學的四女兒成露茜專程回中國尋找哥哥,同年11月,周恩來總理在北京接風了成露茜,並稱成舍我是「民族資產階級鬥士」。隨之,在有關方面的安排下,兄妹見了面。接下來,成思危頭上的罪名不提了。再接下來,成思危很快從瀋陽調入北京,到化工部石油科學研究院工作。

也許是人生經驗太豐富了,她很多事情看得很開,但天天又都是一副幹勁十足的樣子。她其實很忙,身兼數職,卻仍會找時間與我們聊聊,前一陣更有時帶我去看戲。最令人佩服的,她並不因此終止研究,反而四處發表論文,結交學術界的異類份子。最近,她想從大陸邀請一些年輕學者到學校短期客座,就是一個例子。

Lucie一直想要發展另類媒體研究,很可惜地,因為曲高和寡,能參與者少,讓她有時不免扼腕。年來,她嚷著要趕快退休,幫成舍我老先生寫傳。另一方面,北京一批年輕人有意找她組出版社,合力出版一批學術專著,她一時之間陷入長考。

我建議她利用閒暇幫父親寫傳記,希望她繼續參與社會改革,因為這才是我們認識中的Lucie。成老先生地下有知,應該也會如此認為吧!

星期四, 9月 22, 2005

日本的高等教育

9月14日,日本法政大學前校長清成忠勇顧問到世新大學,進行一場日本高等教育的演講。


這是一場針對私立大學校院協進會辦的演講,牟校長因為是協進會理事長,因此選擇在世新大學舉辦,我正好恭逢其盛。

從清成校長準備的資料中,可以看出來,台灣高等教育所面對的困境,走的竟然是與日本一模一樣的路。除了國立大學外,日本的四年制大學由1992年的523所增為2004年的686所,增幅為31.2%。但18歲的入學人口數卻由205萬人降為141萬人,12年間降幅達31.2%。

真是非常巧合,清成校長於文章中特別點出,當4年制大學成長31.2%時,18歲人口數卻同時降了31.2%。也因為這樣的發展,從1993年開始,日本招生有缺額的大學,由19家增加為160家。日本更預測,2007年將是日本高等教育的「全部錄取時代」。而這正是台灣很快將要面對的現實,真是兄弟之邦!

清成校長的報告其實包括幾個內容,其一為當前高等教育的困境,及法人化的過程,最後則是高等教育評鑑的現況。聽完清成校長的報告,才發覺台灣教育部會有當前法人化及評鑑的作法,看來是日本的殷鑑太過明顯了,不得不師法日本,進行壯士斷腕。

說實在地,當天清成校長在報告時,我卻低首在看他準備的資料。閱讀中,我才發覺,清成校長最厲害的地方,在於當多半日本大學的學生報名人數,隨著出生率減少在逐年下降時,他主政時期的法政大學,學生報名人數,卻不降反增。從1992年的72,767人,增加為2002年的81,434人,增加率11.9%,是當時全日本表現最好的學校。

從歷史來看,其實1992年是法政大學最糟的一年,因為當年的報名人數,比前一年減少15%。為了因應,法政大學聘請清成先生當校長,進行整頓。清成校長推動了幾項改革,讓法政大學脫胎換骨。這其中包括組織校務改革審議會,進行了系所的改組、增設及課程的改革。首先合併日夜間部的教養學院,1999及2000年成立國際文化學院、人間環境學院、現代福祉學院及資訊科技學院。因為這些變革成功,才有當前的成果。

那一天,我問了一個問題,清成校長並沒有給我回答,我也不知問為什麼。我問的這個問題,與清成校長所附的文章有關。在文章中,他觸及公、私立大學競爭力的問題,其中他指出日本的大學逐漸走向自由主義的競爭機制,但隱約中他批評,如果是公平的競爭,國立大學由政府補助,學費如此低的作法,是不是造成不公平的競爭環境,讓私立大學陷入困境中?

文章中,清成校長並不贊成如此的作法,甚或覺得國立大學不應存在。當我問他這個問題時,不知是否因為太敏感,他選擇迴避。我會後也沒有機會再請問,因此懸而未決的問題,一直到目前都尚未有任何答案。

星期四, 9月 15, 2005

兒子的學號

兒子進了國中,我又開始忙碌了起來。最近,為了學號的事,讓我又親身經驗了一次無可奈何的事。

事情起因於,學校要求必須購買制服及體育服,為了能夠替換,家長當然都買了兩套。本以為買了以後,可以就此無事,沒想到一開學,事情又來了。

就在上週,兒子回家告知我,學校要求週五必須穿繡好學號的制服到校,他還帶著樣式回來,上面說明學號必須繡在那裡,而且制服及外套的位置又有所不同。

講實在話,看到這種要求,我實在有著千百種的不願意。我問兒子,學校為什麼要求繡學號?他的回答是,怕衣服丟掉找不到。但我壓根兒就不相信,要辨識,有千百種方法,家長自會設法。想來想去,我倒覺得,有了學號,犯錯的學生,老師及糾察隊比較好記錄及追蹤吧!

雖然有千百個不願意,但在不想造成兒子為難的情況下,我還是在當晚,拿著兩套夏天的制服上衣及兩套運動上衣,尋找能繡學號的地方。

印象中,住家的附近,就有一家修改衣服的家庭似小店,我就騎著腳踏車去探看看。到了以後,才發覺漆黑一片,就是有,恐怕人都不在家。

於是,我騎著腳踏車橫越辛亥路,順著泰順街尋找另一家,我曾為兒子修改褲子的小店。這家小店,就在泰順市場邊,雖然8點多,老板娘還在。

很不幸地,老板娘不幫忙繡學號!我正在傷腦筋該如何是好的時候,老板娘的朋友告訴我,師大附近,浦城街及羅斯福路的街口,就有一家店在繡學號。我一時間愣在那裡,因為印象中並沒有這樣的一家店。但這位客人強調說,就是那一家賣釣魚竿的店;老板賣釣魚器具,老板娘幫忙改衣服、繡學號。

這一講,我突然想起,是有這麼一家店。幾年前,為了到景美溪釣魚,我還曾在這家店買過釣具及蚯蚓。於是,拖著沉重的腳步,我又迤邐地騎向羅斯福路。到了小店,早就有5、6個家長在等待。老板娘一副手不停蹄的樣子,看來不可能即時可拿,就約好了9點半再去。

其實,當天我已經很累,9點半幾乎是我要上床的時間。但為了小孩子初上國中的好印象,我只好快到9點半時,托著疲憊的身軀,再跑了一趟羅斯福路,幫兒子拿回繡好的衣服。

本來以為就此天下太平。哪裡想到,週五晚上,兒子回家告訴我,他一到學校,才發現號碼與同學一樣,原來是他自己寫錯了號碼。這一下,4件衣服的學號必須重繡。

還好,錯的只是一個號碼。但到了小店,老板娘告訴我,她沒空幫我拆掉錯的號碼,必須我自己動手。於是,拿著老板娘的小刀,就在羅斯福路旁,我這個教授爸爸,就著騎樓的燈,花了半個小時,才把4個錯誤的號碼清理乾淨。

那一個晚上,還好人不多,我一邊等一邊看著老板娘繡學號。看著她先拿圓框固定,再劃線,然後在衣服後面墊上一層似尼龍的布料及一層報紙,再一個字一個字地繡上。想一想,這真是勞力密集的工作。

算了一算,繡一個號碼,老板娘收5元,我的兒子有4套衣服及一件運動外套,一件是6個字,5件正好是150元。這一週,全台灣的一年級新生,如果以93年的學生數316,399人來算,就要花掉47,459,850元台幣,這還不算家長耗在尋找及浪費的時間上。更何況,冬天的制服及外套,再加上去,將近一億元就花在繡學號上!

問題是,能繡學號的地方已經不多,單單看老板娘的古董機器,誰都可以知道。但學校似乎並不瞭解狀況,一聲令下,最為為難的反而是家長。算一算,每年都要這麼一次,到底為了什麼?有此必要嗎?如果真需要,難道沒有更人性的辦法?非得讓這種逐漸失傳,很難尋找的技藝,變成所有家長的惡夢?

針對繡學號這個事件,讓我陷入長考。我們的教育部長在解除髮禁後,不知可不可以再大刀一揮,把繡學號的制度也一併廢掉?

星期四, 9月 08, 2005

校園劍客

在台大運動那麼多年來,碰到的人與事不少,但其中,以太乙分光劍的故事最為神奇。

大約10年前,有一對夫妻與我一齊在台大文學院門前,跟著柯老師學習太極拳。幾年下來,可能沒有什麼進展,他們夫婦就慢慢來得愈來愈不規律,最後就不見了蹤影。

有一天清晨,我在台大校園遇見他們,就關心地問他們為何不來學太極了。結果先生興奮地告訴我,他們在學劍術,而且學得很有成就感。

他們這麼一說,引發我無限的興趣。我也練過太極劍,但總覺太過簡單,實用性不大。也因此,我就問了他們練劍的地點,決定去看一看。

隔天一早,我沒有去練太極拳,改到台大舊體育館旁的空地,看他們如何練劍。那一天,我也才正式看到他的師父;已經60餘歲,看來仍很硬朗。令我印象最為深刻的,還是這位師父的健談,也很會行銷。一談起他的劍術,簡直是天花亂墜。離奇的是,他自認已經練成御劍之術,夜晚靈魂可以脫離軀體,隨劍神游太虛。

這樣的劍術,讓我不得不傾心,於是,就隨著他們練起劍來。當天就如此來回繞來繞去,因為太繁複了,一個早上下來,我能記的實在有限。隔天仍然是如此練法,師父邊揮著劍,邊唸劍招,我們就如此依樣劃葫蘆。

幾天下來,我實在一點進展都沒有。向師父要劍譜,也不得要領。想起當年,我能一週學會108式的老架楊家太極拳,就因為先拿到拳譜,先將拳譜背熟,再跟著練,如此一招一招串起來。但這位老師的教法太過神奇,沒有劍譜,劍招又如此繁複,實在讓我大為無力,沒幾天,換我失去興趣,不再參加了。

一晃眼幾年過去。月前,我在台大操場做我的柔軟操及仰臥起坐,忽然見到學太極不成改學劍術的師兄,一劍擎天,單腳站立地在台大操場旁兀自不動。注目他許久,他最後也看到了我。練完劍後,他跑過來找我,我們聊了一下。

我首先問他,為何在此練劍?他的師父呢?他的回答令我非常吃驚。原來師父仍然健在,但記憶力衰退得很厲害,常常第一天練的劍招,跟第二天硬是不一樣。因此,現在只能在家休養,無法再教他們了。

但從口氣中,我倒感覺這些學生反而充滿歡欣的感覺。他一直告訴我,慶幸他們這些學生已把劍招傳下來,要不然,如果隨著老師現在的情況亂打,不知會打到那裡去了?

最近,看到這位師兄,改在台大舊體育館的後面練習,他的同門師兄弟都不見了。我看到他孤獨練習的身影,有著很深的感觸。與我參加的太極拳社比起來,他們的團體傳承確實有問題。我們的師父縱然已經過逝,仍有撐場的師兄弟。但看到他一個人,光著腳在台大揮舞著木劍,我有種蒼涼的感覺。他的劍術又要傳給誰?幾年前,他的師父曾經告訴我,他們練的劍術名稱,但我早已忘得一乾二淨。重新看到他,讓我燃起再度了解的動機。週前的一個早上,我特別騎腳踏車,繞到他練劍的地方,專程問他練的到底是什麼劍?他一副神定氣閒地態度告訴我:太乙分光劍。

多好聽的名字,怪不得當年會引發我想學的興趣!當天,到學校後,我上網查詢「太乙分光劍」的介紹,赫然發覺找不到任何正式的資料,倒是發現了有些武俠小說裡有「太乙分光劍」的名稱,東方玉更有一本武俠小說就叫《太乙分光劍》。更精彩的還在後頭!原來蜀山劍俠傳中就有「太乙分光劍」的功夫,會這個功夫的叫段雷,網站資料特別提到他是「峨嵋派中的後起之秀,因武功高強故得以專司教導其他弟子練功。一把斬妖除魔的太乙分光劍十分了得」!

怪不得,台大校園這個師父說他會御劍飛行!看來,武俠小說的魔力,真是影響深遠。只是,偶爾我總會奇怪地想像,不知什麼時候,這位練劍的師兄,也會告訴我,他已練成御劍之術。然後,慢慢第一天打的劍招,與第二天的招式,已經截然不同。

那時候,我就能確定,中國功夫史中,是不是真有「太乙分光劍」了!

星期四, 9月 01, 2005

柯老師的身影

太極拳社的外國人Steven,最近不知從何處拷了兩片柯老師的VC-D,我藉機借了回來,進行了拷貝。

日昨,得便打開這兩片柯老師當年錄下來的太極拳,幾十年的記憶紛至沓來。我學東西,從沒有像太極拳一樣,一學20年還在學的。中間斷斷續續,但愈到晚近,對它的著迷卻愈來愈深。也慢慢體會,為什麼年輕人學得好的不多,通常都必須中年以後,才會比較有收穫。箇中原因,當然是愈到晚年,心情愈是沉靜,愈能掌握太極拳不與人爭的精神。

回想當年,出國前的開刀,接下來休養,有一天清晨在台大閒逛時,看見台大文學院前的太極拳團體。當天,我在旁觀察了許久。其後,由一個旁觀者,慢慢變成一個參與者,在20年的浸淫後,現在我才真的有那種剛入門的感覺。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善哉斯言。

太極拳易學而難工,其中的訣竅,如果沒有自己經歷過,無法與人言說。20年的經驗中,師兄弟來來去去,但功夫好者屈指可數。以我自己來說,每次都在似乎已有所穫,但卻又覺仍然對完滿的境界愈來愈遙不可及的感受中、不斷地受挫與進展中渡過。

柯老師已經去逝多年,但近一年我對他的思念卻愈來愈深。尤其,最近對太極拳比較有深刻的體會,逐漸了解「鬆腰坐胯、沉肩垂肘」這種基本功的本質性。

現在,每次練習時,我都會不斷思索當年柯老師打拳的姿勢,企圖一點一滴,模仿及掌握柯老師太極拳的神韻。經過這幾年,對柯老師的記憶其實已慢慢在衰退,但記憶中比較深的,還有柯老師去世前打掤履擠按、左右分腳、倒攆猴及彎弓射虎等招式的點點低低,每次打到這些招式時,我一定會邊回想柯老師當年的拳架,邊打自己認為神似的姿勢。

這兩天重看李雅軒的太極拳論,我才知道,學東西就要這樣的精神。要將自己與學習的對象合而為一,才能真正學到技藝的精髓。這也是知識管理所說的「師徒制」中「做中學」的意旨所在:技藝的學習不在多言,而是在於耳濡目染的日常接觸中,透過不斷地操作與練習,將師父的技巧內化在全身的細胞中。

這種學習的細緻過程,不是文字所能充份表達,也難怪Michael Polanyi會以默會知識來稱呼。不靠長久而默默的體會,是無法掌握這種細緻的知識的。

從小學開始讀書到美國攻讀博士,其後回國教書,近40年都與文字離不開關係。文字的吸收與掌握,靠的是一個腦袋。但學太極拳,卻讓我了解到,必須發揮的是身體親自觸擊的學問。就是把拳論背得滾瓜爛熟,一樣無法學會太極拳。靠著身體力行,每天一點一滴地練習,不斷地修正自己的姿勢,才能走入太極拳的堂奧。

透過柯老師,我看到知識吸收的另一扇窗。以前,我常帶著知識的傲慢,喜歡以書讀多少來衡量高下。但到了中年,這樣的貢高我慢之心,已經逐漸地磨滅。柯老師遺留下來的太極拳體會歷程,是讓我轉變的主要原因之一。

去掉二元對立,原來人生的學習可以如此生活化及單純化,但我很懷疑,有多少學術界中人,真能體會這一點?

星期四, 8月 11, 2005

秦淮河畔

大陸參訪,我二度重回秦淮河。

7月初,帶著學生訪問安徽師範大學,首站先到南京,安師大就安排我們參觀了久聞大名的秦淮河。

第一次的拜訪,其實並沒有留下深刻的印象。7月的南京,實在熱得令人無法忍受,看了江南貢場,我們就躲在肯德基吃冰,等集合時間一到,大家匆匆離開。

7月16日的第二次重返,是在另一團學生,從北京坐火車到南京時,由中國傳媒大學為我們安排的。這一次,我們就住在秦淮河畔的白鷺賓館,一個絕佳的地點,只要跨過秦淮河,就是熱鬧的秦淮夜街。

學生一定被這樣熱鬧繁華的古都所迷惑,吃完晚飯,他們就各自鳥獸散,不見了蹤影。反而我一時沒了興緻,第一次光臨的經驗並不佳;這是一個商業化太重的古街,到處叫賣的聲音,讓人不覺少了閒逛的樂趣。加上入夜的南京仍然燠熱,我逃難般早早回賓館,洗了一個澡,看電視睡覺去了。

隔天一早,未到6點我即起床,匆匆梳洗後,就外出尋找可以運動的場所。夜昨繁華的街道,只剩垃圾及寥寥可數的人群。然而,邊走我邊發現,有一批人或走路,或騎著腳踏車,急匆匆地向著同一個方向集中。

我好奇地跟著這些人,直走到江南貢場邊的「秦淮劇場」。這是一個類似電影院的場所,一大早,一大堆中老年人已擠在大門口,等著領取門票。我一看頓然引發好奇心,也跟著排隊,輕易地要了一張門票,然後跟著人群散開,在門口附近,等著下一步的動作。

我猶疑地問在旁邊幫忙發門票的工讀學生,這是什麼樣的活動,一大早就在舉行?一問之下,才知這是貴州一家藥廠,在發免費的藥品給附近的居民。細問之下,更了解這家藥廠每週贈送藥品兩天,賣藥一天。今天這麼熱鬧,原來是免費送藥的日子。工讀生還告訴我,因為是在廣告,「追風通絡膏」原價426元,在每週賣藥的那一天,價格壓得很低,只要人民幣180元。

了解了狀況後,我就跟著這一批人在劇場的門口等待,到了預定發藥的6點半,我朝著門口走去,進了劇場,卻赫然發覺裡面已經黑壓壓地坐滿人群,有的更擠在走道中間,聽著舞台上藥廠的工作人員說明領藥的程序。

看著這麼多人,等著領藥,舞台上的這個人,興奮地愈講愈大聲。他說劇場座位只能容納730人,當天早上卻擠進了千人以上。但他保證,當天拿到票的人,一定都拿得到藥。不過,他又加了但書,隔天早上,他要開始收門票費,一張一塊人民幣,買到票的人才准進場,也只有拿到票的人,才可以拿到他們贈送的藥。

他邊講邊吆喝開始發藥。照原來的規劃,是由前面一排一排的離席,從左前門依序取藥離開。但沒想到,一時之間人群擠爆了左前門。他邊罵工作人員,邊威脅藥不發了,除非大家依照他的規劃一排一排取藥。

但眼看壓不住洶湧的人潮,他只有放棄,並決定另加大門發藥的窗口,紓解群眾憤怒的辱罵。這中間,我幾度想要離開,不想再看這種幼稚的騙人把戲。但一方面,偏偏又想了解到底是什麼藥,讓這些秦淮河畔的中老年人,甘願一大早排隊如此傻傻地等候?

我就如此與他們身體挨著身體,一步一步地走向大門口。看著這麼多人,我還倒有點擔心,會不會輪到我時,藥都已發完了?還好,我最後總算拿到藥;一瓶是小而扁平的「追風通絡膏」,一瓶是小小的「血脂寧」,打開一看,裡面就裝著3顆小小的藥丸。

等了一個多鐘頭,就為了這兩瓶試用的藥膏與藥丸?我情不自禁地搖搖頭。但轉而一想,這種事情在台灣其實已見怪不怪。在鄉下,老年人為了貪圖免費的藥品,等一整個晚上的還不是所在多有?

我最後還是將這二瓶藥帶回台灣,擺在我的書架上面。我曾試圖上網尋找這個藥廠的名字,及這兩種藥的種種資料,但一直都一無所獲。我現在已把它當成我這一生的另一種奇遇,在那一個遙遠的異鄉,一個夏日的清晨,參與了一場江南的不可思議的藥廠推銷大會。

星期四, 8月 04, 2005

流浪教師

7月27日,芳慶再度來找我,我靜靜聽他講了近半個小時,很少回話。

芳慶是世新社心系的畢業生,我並沒有教過他,但我當圖書館館長時,他常常在圖書館看書,有時會主動到館長室找我聊天。逐漸的接觸,讓我了解他是一個榮譽學生,所修的學分數遠遠超過畢業的要求,每一科更自我要求都要拿高分。除此之外,更不遺餘力地參加讀書會,讀想讀的書。更重要的是,對事情充滿樂觀,往樂觀面思考,不讓逆境將自己擊倒。年前,一次陪我從景美堤外便道走回家的路上,就是因為他的建議,我才開始推動世新大學的名人及大師演講。

這樣一個表現令人擊節讚賞的學生,最近卻碰到了難關。主要是因為他修了教育學程,立志想當教師,但沒想到環境的變遷如此之快,讓他變成大家最不願見到的流浪教師。

4、5個月前,他剛退伍,我就積極地找南部的記者朋友,看能否幫他順利找到一個學校。月前,他請我拜託一個認識的人,幫他寫推薦信,以應徵中部的一所中學。前者因為他不想在台南應考而作罷,後者則是這位熟人因為與他不熟,因此拒絕幫忙,讓他失去一次機會。

他告訴我,自今年3月以來,他已參加了20幾場教師甄試,南北奔波的結果,讓還沒有開始賺錢的他,已花掉了10幾萬元報名及各種費用。其中的6、7這兩個月,更佔了7、8萬之多。

20幾場甄試,結果都不理想。最近,有一個台北市的私立高商,總算提供了工作機會。但這個學校,除了要他當輔導組長外,還要兼一班的導師。令人無法想像的卻是,與公立學校比起來,同樣的工作可以領一個月近6萬的薪水,但這個學校只給3萬9。讓他在兩、三天內決定退聘的,主要還是因為一接手,就要求他舉辦輔導研習。他自認尚無任何這方面的經驗,因此只好坦白以告,盡快抽身。

他這次上來台北,主要是應徵桃園一所偏遠學校的代課教師。5個人進入最後決選,結果他是備二,正取是多年經驗的一位老師。在回家的路上,他發了一封簡訊給我,告訴我如此勞累地南北奔波,他只有不斷告訴自己要繼續加油。

從與他的對話中,我才了解有些人代課7、8年還在代課,可見工作真是不容易找。從他的語氣中,他的家人其實已不指望他能找到教職,但為了給自己一個交待,他要求自己必須以一年為期努力看看。畢竟這是他的理想,準備了那麼久,如此輕率地放棄,他如何對得起自己?以後該如何面對自己?

面對著他,我常常已經詞窮。再多的勉勵與同情,都無法輕解他不斷受挫的精神。讓我自覺傷感的是,這樣一個有理想、追求優異的學生,就在這個小島的交通幹線上,不斷地磨掉他年輕銳利的心靈。我現在只期望,在下一次的甄選中,他能雀屏中選,讓他早日脫離奔波的苦海。

星期四, 7月 28, 2005

玻利維亞眾議員來訪

6月21日,玻利維亞眾議員波爾塞(Dr. Favio Porcel Arancibia)到世新大學訪問。

為了這個訪問,外交部還安排了餐會,請我們這些預定接待的學校吃飯。我與學術交流中心熊杰主任都無法參加,因此參訪前無緣認識這位眾議員。

訪問之前幾天,學術交流中心就一直在提醒這件事。當天,我們下午兩點準時在校長會客室等待。但不多久,我與李院長被通知,客人剛離開飯店,會晚個半小時才到。

我與李院長在等待時,聊到這位眾議員會挑選世新大學訪問,實在令我們猜不透。在台北地區,國立大學比世新規模大的學校比比皆是,他為何偏偏挑選世新?我們隨後翻閱個人資料,才知道波爾塞眾議員雖然是法律系畢業,但卻是傳播界的尖兵,廣播電台、電視、報社及採訪等工作經歷34年,更當過環球廣播電台業主兼社長7、8年。這一下我們稍為釋然,看來他是衝著世新大學新聞傳播學院來的。

其實,我當天是以戰戰兢兢的心情準備接待這位讓外交部奉為上賓的貴客。一想到要用英文歡迎客人,就渾身不對勁,我還為此,臨時報佛腳到網路上抓一下歡迎詞的範本。還好,到最後才知道,這位眾議員只會講西班牙文,不會講英文,隨行更有外交部的組長幫忙翻譯。一聽此話,讓我鬆了一口氣。

一就定位,熊主任就告訴我,看來正式的儀式可以免了,因為眾議員看起來很隨興。果不其然,沒有等待我們這些嚴陣以待的主人講任何客套話,國會議員就開始進入主題。

首先,透過翻譯,眾議員表明要為我們介紹安帝斯大學(Universidad Mayor de San An-dres),他會如此急著介紹這個學校,因為此行的主要目的,其實是希望促成世新大學與安帝斯大學締結合作關係。安帝斯大學也有傳播學院,但並不強,他聽說世新大學在這方面著有名聲,所以特地來看看,希望兩個學校可以開展友好的聯繫。

其實,整個接待過程的前半個小時,就聽波爾塞眾議員滔滔不絕地述說。他也不管我們怎麼想,一鼓腦兒就將想說的話全部都講完。最後,才換我開始介紹學校有幾個學院、幾個系所,學生的總數有多少。

我並告訴他,世新大學最近才通過教育部的評選,獲得「教學卓越大學」的肯定。他一聽到這一些,顯得特別興奮。他一直點頭,認為這樣的殊榮得來極為不容易,也讓他更覺得不虛此行。

他因為遲到,行程已經有所後延。但看來,他是真的聊開了,一副欲罷不能的樣子。反而我們不斷提醒他,要不要縮短參觀行程,避免趕不上飛機回國。他一再宣稱無所謂,一定要把該看的看完。

最後,我們達成的共識,是希望促成安帝斯大學的校長,來台灣參加明年世新大學50週年的校慶。到時﹐也許可以談定所有締結關係的細節。波爾塞眾議員也首肯這樣的提議﹐他並說回國時﹐會努力促成這件事的成真。

波爾塞眾議員的來訪﹐讓我見識了一個了無官樣氣息的民意代表。有什麼話就講什麼話﹐客套全免。他的所有表現﹐讓我對中南美充滿好奇心﹕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培養出這麼具有本真色彩的眾議員﹖這如果在台灣﹐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星期四, 7月 21, 2005

危機中的小學

回鄉的第二天,姪媳婦跟我聊了一下她任教國小的近況。

這所國小,是我40年前就讀的小學,離家兩公里。每天早晨,我們必須以鄰為單位,一鄰一鄰地集合,由高年級的同學帶著我們迤邐地朝學校走路上學。以我就讀當時的年代為例,一年有6班,一班50人左右,算起來,一年約有3百個來自各個村落的學生。6個年級加起來,共有近兩千個學生,算是一個規模不小的學校了。

同樣這所學校,透過姪媳婦的描述,現在的景況確已大不如前。姪媳婦說,這所國小,今年的新生只有70人,只有當年的4分之1還不到,令人感覺變化未免太快了一點吧!

嚴重的還在後頭。依照教育局的規定,一班要有35人,70人的新生只能編成兩班。以只有兩班的規模來看,這所學校會出現在大家最怕聽到的超額教師;換句話說,就有老師必須走路。

為了解決這種困境,他們找到的解決辦法,真是典型的機靈台灣人本色。講白一點,他們只好鑽法律漏洞,以借人頭的方式渡過難關。他們的辦法就是透過熟悉的朋友,讓小孩子先在他們的小學登記就讀,等到開學不久,學籍報出去後,再讓這個小孩轉回原來想就讀的學校。

他們利用這個辦法,找到一個願意幫忙的家長,因而讓新生總數變成71人,依照規定,他們順理成章就可以拆成3班。這樣的安排,讓他們暫時解除超額教師的問題。

從她的口中,近年來超額教師的問題非常嚴重。任何學校,只要一有減班,馬上就會出現超額教師。超額教師照規矩就是走路,而走路的超額教師,通常是年資最淺的教師。

悲哀的則是,一朝變成走路的超額教師,很可能永遠都是超額教師。因為就是僥倖,找到另一個學校教書,只要這一所學校又發生減班的問題,這位超額教師因為年資最淺,馬上又面臨走路的命運。這種現象,連帶造成老師已不敢輕易轉調,因為一轉調,就會變成年資最淺的教師,隨時都有可能變成新的超額教師。

這些問題,都是因為出生人口急速下降,所造成的結果。不過姪媳婦說接下來的兩年,情況會比較好一點。

星期三, 6月 29, 2005

五年五百億的質疑

6月24日,一批來自台灣大學、政治大學、清華大學、交通大學、成功大學、中正大學、東華大學、東海大學、實踐大學及世新大學的教授,共40幾位,在立法院的第一會議室,舉行公聽會,反對5年5百億的計劃。為了支持他們,我也準時在9時45分於立法院出現。

幾年下來,參加幾次公聽會的經驗都不是很好,我其實有點厭倦。這次的公聽會一樣如此,仍然是立法委員作秀的場所。雖然到最後,讓教授們暢所欲言,但因為時間顯然不夠,並無法與官員作深入的對談。我看到想講話者眾,最後放棄上場的機會。但發言稿,我還是準備著。

我的發言主要是從幾點,提出針對5年5百億的質疑:

(一)模糊的目標能達到嗎?

追求何種一流?那一種百大?全世界那麼多的大學排比,要追求那一種排比?依照94年4月16日的教育部簡報,所謂一流大學就是:(1)充足經費、適當規模、完整學術領域、充沛的人力與支援、有利國際化之環境及策略。(2)一流教師及待遇、工作環境及保障,傑出的研究、充分的學術自由和大學自主,先進的設備及優異表現的學生。這樣的一流,大部份大學都可以競逐,何以只選定兩、三所?

(二)綁標式的政策恰當嗎?

還沒開始比賽,誰會勝出已先放出風聲,這如何讓人心服?這種綁標式的政策,已讓其他學校自認是棄兒。縱然教育部最近發函調查,但大部份學校認知教育部早有腹案,不是自我排除,就是抱著試看看的心態。這種綁標進而造成棄兒式的政策,恰當嗎?

(三)其他學校不值得重點補助嗎?

不少國立大學及私立大學早就發展出各自特色的重點領域,卻不見教育部主動點名式的重點補助,對照前面兩、三所早已「欽點」的大學,這難道是一種合理的政策?讓已各有特色及重點的學校,發展世界一流的領域比較有可能?還是要求兩、三個大學得到整體一流比較有可能?教育部應該衡量一下。

(四)炒短線的作法可行嗎?

5 到 10 年就想要成就一流,那有這樣子炒短線的作法?我們炒短線的資訊產業,只發展出代工式的一流,現在則已落入夕陽境地,難道我們的教育還要再玩一次?中國自鴉片戰爭以來,已向西方求學了一百多年,還不斷在留學(流血)!一百多年都無法解決的事,如何期望5到10年可以達到?

(五)百大又能代表什麼?

將 5 百億集中,就能保證進入百大嗎?如果達不到,錢已花光了,誰該負責?這些學校真強到所有學門都可獨霑這些經費嗎?若一定要這麼作,請政府給大家可以接受的解釋。大學排名一向是商業機構的把戲,學術圈本身的健全發展,自有一套同儕評估方式的認可制度,我們的政府不如此之圖,卻獨鍾大學是否進入百大,到底是要爭什麼?

(六)後果有考慮嗎?

二桃殺三士還算輕微,比較嚴重的後果反而是「兩個一流,數十個不入流,加上一百多個沉淪」。只為了一個虛無飄渺的百大名號,要讓其他一百多所大學遍地哀號,這算是那一種政府?父母親為了栽培一個小孩,讓別的小孩犧牲,是台灣貧窮農村時期的悲哀!沒想到,經濟如此發展的台灣,卻還在玩這種殘酷的遊戲,孰能忍之!

(七)難道沒有更根本的問題要關懷?

教育部到底知不知道,現在的大學生學習動機的低落已到何種程度?大學部的老師,現在已陷入水深火熱之中,不只要具備補習班老師的口才,還要有演員的身段,才能吸引住這些學生稍帶關懷的眼神。這一些學生再不救,台灣的未來才真正可悲。這種問題直接與中小學的養成教育有關,如果不能在中小學打好基礎,如何期望台灣的前途無量?就靠一、兩所大學打入一百大?難道台灣的未來就是這一、兩所大學的學生所繫?一將功成,台灣恐早已沉淪矣。

幾天前,一個博士班的學生,傳了一份一位媽媽將 9 歲小孩帶到美國讀書的故事(
),媽媽最後的心得是:「美國的小學雖然沒有在課堂上對孩子們進行大量的知識灌輸,但是他們想方設法把孩子的目光引向校外那個無邊無際的知識海洋,他們要讓孩子知道,生活的一切時間和空間都是他們學習的課堂;他們沒有讓孩子去死記硬背大量的公式和定理,但是,他們煞費苦心地告訴孩子怎樣去思考問題,教給孩子們面對陌生領域尋找答案的方法;他們從不用考試把學生分成三六九等,而是竭盡全力去肯定孩子們一切努力,去讚揚孩子們自己思考的一切結論,去保護和激勵孩子們所有的創作慾望和嘗試。」這樣的教育,才是教育部該試圖達成的目標。教育部應該好好想想百年規劃所需的教育基礎建設是什麼,競爭似的只圖兩、三所大學的一流,不願面對及解決台灣的教育問題,台灣的未來在那裡,確實令人擔憂。


註:題為「當我把九歲的兒子帶到美國」,原載於美國中文在線論壇(http://bbs.tycool.com),欲詳全文可至新華網 http://news.xinhuanet.com/overseas/2004-11/10/content_2198330.htm

星期三, 6月 15, 2005

殘酷的退學率

教育部公佈大學退學率,隱含著退學率愈高,大學品質愈好的想像。這樣的思維,後面隱藏著多半人看不到的不意圖後果;因為以退學率衡量辦學績效的作法,會讓學生失去改過自新的機會。

一個初入大學的新生,常常還在摸索階段,第一個學期更是最好玩的時期。如果只因一次失足,就將他逐出學校,會不會太過殘酷?會自省的學生,摔了一次,會幡然省悟,回頭加倍用功,可能走出一條坦蕩的未來。不會反省的學生,會犯第二次的可能性很高,此時加以退學,當然是疚由自取,不值得原諒。

世新去年才將單二一制度,改為雙二一制度,即是從這個角度出發的考慮。我當教務長才兩年,碰到懊悔的學生不知有多少,其中主要的都是一時不察,產生無法挽救的後果。

教育部當前如此強調退學率的思維,很可能會造成各校為求表現,努力當掉學生,以提高二一制度退學的比率。請問,這樣的不意圖後果,會不會讓學生連反省及翻身的機會都沒有? 我曾與本校傳播學院成露茜院長就此事進行交談。成院長在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教書多年,對美國的教育系統知之甚詳。她告訴我,美國大學學生知難而退自行休學的比例一向大於被退學,換句話說,學生如果自己覺得興趣不合,或是課業無法勝任時,學生自然會知難而退,不用等到學校下最後通牒。

成院長事後傳了一份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資料給我,在這份文件中,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學生如果 GPA 在 1.5 以下會被退學。1.5?1.99 則進入觀察期,如果兩個學期內未通過觀察期(GPA 2.0),才會被退學。這樣的制度,保留了很多彈性,讓學生有補救的機會。

對照台灣,我們的大學傾向於一次二一(半數學分數未過)即退學。現在有些學校開始採行雙二一制度,卻可能造成退學率下降的趨勢,而讓教育部貼上標籤,被視為辦學不力。但何者較具人性,其實有待深思。

教育部在這整個退學率的政策上有待斟酌之處不少,不加思索,冒然推行,對學生的未來實在有欠交待。一試定江山,被批評為阻礙學生學習的多元機會。但過度重視退學率,讓學生失去補救的可能,又該當如何說?

更根本的解決辦法,還在於學生心態的建立。高中生對大學的認知不清,將大學視為解放壓力的地方,常常將寶貴的一、二年級時間浪費掉,等到想回頭時,又已為時已晚。也許,高中應該承擔起部份責任,高中教師應該教育學生對大學有正確的認識,讓學生了解大學是另一個學習階段的開始。要讓他們知道,花那麼多錢及時間「由你玩四年」,是一種自我的沉淪。

大學則有必要針對當前的新生,進行大學宗旨的認知培養。讓大學生儘早建立自我學習的態度,早日確定自己未來的方向。其實,這也是世新大學為什麼要推出「新鮮人守護神」的主要原因;如果不從大一開始進行調整,其後的二、三、四年級,對所有老師都會是極大的挑戰。

GPA,grade point average,學業成績總平均的縮寫。
計算方式:1.將分數(0?100),換成等級(A?D,4?1點)。2.計算學分總和及等級點數(學分乘以等級)總和。3.等級點數總和除以學分總和等於GPA。
分數式換成等級的標準,一般公認是:A:80 分以上,4 點B:70?79 分,3 點C:60?69 分,2 點D:50?59 分,1 點50 分以下不計算學分。

星期三, 6月 08, 2005

印順導師一面緣

印順導師走了,思念卻永遠留在心中。

我會接觸印順導師的作品,與李元松的介紹有關係。那一年,亡妻得重病過逝後,我一力探尋佛法。亡妻留下的李元松作品,變成我追求劇變後的精神慰藉。從李元松的簡短自傳中,他特別提及,民國68年軍中退伍,接觸印順導師的《妙雲集》,是促成他轉攻中觀哲學的主要關鍵。

我一向對李元松極為佩服,他這一段自述與《妙雲集》的關係,讓我對印順導師的作品開始產生興趣。那幾年,除了《妙雲集》只買了幾本外,印順導師的作品我多半全都有,包 括《空之探究》、《中國禪宗史》、《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及《印度佛教史》等。

看了印順導師的書,方知道從理性的角度探觸佛法不是不可行。我就是看了印順導師的書,才解答美國讀書時一個未曾解決的問題。在美國時,我曾問過佛學社的同學──一個在南亞系研究佛教的博士生,為什麼佛教起於印度,卻在印度沒落?我並沒有得到我要的答案,直到看了印順導師的書,才了解佛教在印度衰落,與佛教的性力派的興起有關。這樣的答案,如果不是透過學術的角度,不可能會有此解說的。

讀了他的書,心雖嚮往之,但卻無緣見面。事實上,也沒有多少人知道印順導師在那裡。

他的晚年,處於潛修狀態,常常在新竹的福嚴精舍、嘉義的妙雲蘭若及花蓮的靜思精舍間游動。不認識的人,想看到他非常不簡單。

很巧的是,大約10年前,我與中華佛研所的杜正明老師,正在幫台灣大學哲學系的釋恆清法師建置佛學文獻資料庫。當時,佛學資料庫有計劃地在進行經典數位化的工作,其中當然包括印順導師的《妙雲集》。但一套《妙雲集》20餘冊,幾百萬字,以佛學文獻資料庫的人力實在無法勝任。

其實,當時有些佛寺已自主地找義工,一個字一個字將《妙雲集》敲成數位檔。如何說服這些機構一起合作,願意將辛苦成果捐出來,製作成數位資料庫供大眾使用,是當時思考的主要問題。另一個問題則是版權的問題,這必須找印順導師授權才有可能。因此,為了此事,恆清法師連絡了《妙雲集》的出版者法藏法師,找到了印順導師,並約好了時間, 要到南投尋求他的同意,簽署授權書。

1995 年 9 月 12 日那一天,我們一行四人,開車直奔法藏法師在南投鹿谷的精舍,印順導師夏天最喜歡的修行場所。那是一個很幽靜的清修場所,全部由竹子所建造成的矮小房舍。

我們大概早到了,印順導師還在休息,我們就在前面的待客室等印順導師準備好,才上樓見他。我已忘記印順導師當天講了什麼話,我只知道,他精神還好,話並不多。我們跟他頂禮,簽完授權書,合影後,沒有多久就離開了。

隨後,我就沒有再見到他。間而佛學資料庫的義工韻如,告訴我《平凡的一生》這一本傳記,讓我對導師的了解更深一層,也才知道他曾受過白色恐怖的經歷。為了謝謝我對佛學資料庫的義務幫忙,釋恆清法師知道我對印順導師的崇敬,還買了一套《法雲集》,由韻如轉贈給我。

如今,導師走了,套書卻仍在。看到種種追思在醞釀,我知道我必須認真重看導師的作品了。我已耽於俗事太久,應該是回頭重尋真諦的時候了。

星期三, 6月 01, 2005

圖書館員的侷限


帶著讀書會讀了幾年西方經典以來,我慢慢發覺圖書館員的侷限。
閱讀是一個很細緻的行為,面對原典,必須推敲每個字每個段落,偉大思想家想要說出的話。然而,有些思想家的思路就是不一樣,有時更會創造出一些新概念,讓讀者常常如墮入五里霧中。
因此面對原典,不只需要有不同版本,更需要好的譯本,而圍繞這些原典及譯本,更需要解讀的書籍,幫著讀者走進原典的世界。解讀的書籍,通常以譯者的讀本會最好。
除了導讀的書籍,有時還需要思想家的傳記及思想介紹,透過對思想家的了解,幫助走入經典的世界。另外,圍繞著經典,還有更多針對原典的介紹及評論的書刊,更是必須的輔助材料。
然而,更大的挑戰,還在於思想家在原典篇頁中,偶而流露出的抽象概念。如果沒有弄懂,就會像失去方向的車子,不知會開向何方。為了弄懂這些抽象概念,通常需要哲學辭典、各專門學科的百科全書,更重要的則是,必須檢索各種資料庫,看能否找到學者針對這些概念的專文介紹,一點一滴地破解作者的語意迷宮。
讀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就是一個例子。這本書有三、四種譯本,我們幾乎都買了,看了看,挑中了韋卓民的譯本。為了瞭解康德的抽象思維,我們也收集了韋卓民等人的導讀本作為參考。
但其中最有幫助的,反而是大陸學者李澤厚的《批判哲學的批判》,這本書基本是康德思想的總體介紹,對閱讀康德的書有極大的幫助。然而,甚至這本書都不是那麼好懂,因此,常常就在原典與譯本中來回穿梭,目的只是想徹底了解康德在說什麼。
這樣的情景,在讀 Gadamer 的《真理與方法》時同樣出現。為了讀這本詮識學的經典,我們找了唯一的洪漢鼎的中文譯本。有了中文譯本,仍很難走入經典的世界。不知怎麼搞的,這些哲學家的寫作,總是一點都不乾脆,思路繞來繞去,有時硬是無法區分,到底是作者在說話,還是被引的思想家在說話。最後,只好求助於洪漢鼎的導讀本《理解的真理》這一本書,幫忙走進作者的世界。
但因為 Gadamer 引入的思想家太多了,常常必須先行處理被引思想家的概念,才能逐步推進。例如《真理與方法》中的第一部份,探討美學時,康德的思想就出現不少,以「合目的性」這一個名詞來說,就須上資料庫、上網,甚至翻閱朱光潛的《西方美學史》,從中找尋解譯的蛛絲馬跡。
最大的挑戰,還在於讀 Scott Lash 的《Critique of Information》時出現的問題。這本書沒有譯本,偏偏裡面出現的思想家個個有來頭,例如拉圖爾(Bruno Latour)、麥克魯漢(Mar-shall McLuhan)、拉菲弗爾(Henri Lefebvre)、列維那斯(Emmanuel Lev-inas)、Paul Virilio、班雅明(Walter Benjamin)、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都是主要對話對象,除此之外,被作者拉進來陪襯的還有哈伯馬斯、胡賽爾、馬克斯、阿德諾、拉康及Harold Garfinkel等人。

處理一個已經不得了,更何況出現這麼多思想各異的思想家。也因此,這一本書我與博士班的學生讀了已至少 四遍,但仍不敢說完全理解。其中最難處理的就是繁複的抽象概念,例如提到馬克斯的交換價值與使用價值,就必須回頭了解馬克斯的思想。為了了解拉圖爾的非人(non-hu-man)及擬客體(quasi-object),就必須回頭尋找拉圖爾的作品。
而為了掌握班雅明在書中的位置,必須重讀班雅明《說故事的人》。為了理解麥克魯漢,必須閱讀他的《認識媒介文化》。為了知道拉菲弗爾的空間實踐概念,翻尋的譯文及介紹性作品更不知繁幾。為了了解 Tonnies 的 Erfahrung 及 Erlebnis 這二個概念,不知推敲了多久,最後還是透過百科全書才得知堂奧。
其中,列維那斯(Emmanuel Lev-inas)給我們的挫折最大。為了試圖理解他的思想,我們必須上大陸的哲學網站查尋任何有關他的思想介紹,我們更試圖蒐集任何專書及期刊中,有關他的作品的譯本及介紹。那一些哲學史、那一種期刊有他的思想介紹及譯文,不敢說完整,但我們都已初步掌握。而這些書及期刊,保證台灣有收藏的少之又少。就是中國期刊網,也照樣查不到。
從上面的描述,可以發覺有生命的思想世界,像是一個磁場或是太陽系一樣,以原典為中心,週遭圍繞著眾聲喧嘩的不同文本,包括譯本、解讀本,介紹、評論、字典、百科全書、論文。它是一個思想的綜合體,以思想家為經緯,全部串在一起。
在這閱讀的過程中,對我們最大的挑戰,在於如何掌握完整的各種文本,幫助我們打開經典內藏的謎團。很可惜的是,圖書館當前的蒐藏,常常是掛一漏萬;圖書館所收藏的書刊,也好像獨立的個別單子,缺乏以原典為核心的文本串連方式。因此,對讀者的深入閱讀常常幫助不大。
圖書館員一直在談知識加值,其實所做的並不多。以前圖書館員曾試圖編製各種索引及書目,幫助學者找尋資料。但這樣的勞力工作,因為全文資料庫及網路蒐尋的出現,已經榮光不再。但後者的工作真的不重要嗎﹖由上述所描述的閱讀循環過程﹐其實又不盡然。
其實﹐圖書館員如果能確實瞭解以原典為中心的文獻分佈﹐進行意義之網的文本蒐集與編整工作﹐應該比較會得到深讀的讀者的肯定。也許﹐每一個圖書館員都應該讀一本經典看看吧﹗讀完後﹐就會知道我所說的意思了。

星期三, 5月 25, 2005

外國校長來訪時

最近百忙中,陪著牟校長接待兩團國外的校長訪問團。

其中一團是世新大學的姊妹校,位於美國密西根州的 Saginaw State University。5 月 16 日那天,Gilbertson 校長帶著一行十幾個人來進行一年一度的互訪,成員中有一些是預計下學年來世新的交換學生,大部份則是校長帶他們出來見見世面,多結交一些異國的朋友。

看到 Gilbertson 校長如此週到的考慮,令我深深震撼。美國大學訓練學生的方式,畢竟不同凡響。他們深知東亞已是不能忽視的對手,為了讓學生早一點了解這裡的情況,不遠千里地跋涉而來。這一份開拓學生眼界的作法,台灣的大學沒有幾個有如此的氣魄。

當天下午,牟校長因為有事,要我幫忙接待下午的行程。因此,我帶著他們參觀廣電系的攝影棚、提供學生練習英語的英語沉浸園。其實,這些地方 Gilbertson 校長都已看過,但我看他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就知道他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讓這些學生親眼看看新聞報導的主播現場,及學生未來在世新工作的 English Corner。那個下午,我深深佩服 Gilbertson 校長的涵養,他確實是一個深思的教育家。其實,這整個交換學生的計劃,是他向校外募款成立基金會,才得以推動的。

當天最高潮的接待在 A201 教室,學生為他們安排了幾個表演節目,其中包括中國的樂器介紹及演奏。但依我看,他們最為難忘的經驗,恐怕是學習拿毛筆即席揮毫寫書法。雖然世新的學生放出投影片做了介紹,但看著他們拿著毛筆顛顛倒倒寫著中國字時,我知道他們是無法即時入門的。最後,他們最為驚豔的,應該是學生讓他們自己挑一系列吉祥詞,幫他們寫在扇子上,讓他們帶回去當紀念品的興奮樣。

另外一團則是,5月17日下午,舊金山州立大學的 Corrigan 校長來訪。Corrigan 校長接受台灣評鑑學會的訪問,來台提供大學評鑑的建議。牟校長是私立大學校長協進會的理事長,他們照例都會來拜訪,順便了解大家對評鑑的看法。

那個下午,我們不能免俗地談了一些高等教育的問題。我也請問了 Corrigan 校長,什麼是評鑑大學的最佳指標。Corrigan 校長所談的指標比較強調從產出面來分析,例如學生畢業的表現。這樣的說法迥異於台灣當前的方式,在台灣恐怕實在難以施行。

其實當天 Corrigan 校長讓我收獲最多的是,他提及美國不作興大學的排行,他們強調的是認證(Accreditation)。認證的過程由自我評鑑開始,最後則是評鑑過程中,委員針對評鑑系所提供的改善建議才是重點所在。評鑑的目的不在排序,不在經費的分配,而是希望透過評鑑,讓被評系所知道瓶頸所在,採取必要的改善措施。

Corrigan 校長也提及,沒有得到認證的系所,結局都很難看。不僅無法申請補助,學生畢業的工作更沒有保障;一直無法改善,系所最後只好關門。這一些要點,教育部似乎並沒有看到,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講實在話,我也期望,透過這些資深國外校長的來訪,讓教育部及台灣評鑑學會吸收完整的資訊,為下一次的評鑑找到大家更能接受的評鑑方案。

星期四, 5月 19, 2005

許倬雲在世新

幾週前,世新大學通識教育中心夏祖焯老師,看我一個人在翠谷餐廳吃飯,就跑過來與我同桌。
吃飯間,他提到要邀請許倬雲先生來學校演講,但卻找不到合適的場所,而且時間只能排在週二,他一副不勝其煩的樣子。我也覺得週二的時間並不是很恰當,因為世新一向週三下午不排課,如果排在週三的時段,以許倬雲的知名度,可以吸引更多學生參與,讓學生一睹大師風采。

當天下午,我努力幫忙,看能否找出最合適的場所及時段。最後,因為學校整週都在辦理學生的學術論文發表會,場地確實難求,因此仍然不得不回到週二的時間,地點就在A201教室。

5月17日當天,匆匆開完預算會議,我急忙趕到演講的場所。早已超過預定的時間,但卻看到校長、通識中心羅曉南主委及夏老師都在幫忙許教授就定位。許教授因為重度傷殘,為了讓他舒適地坐在演講椅上,著實費了一番功夫。就因為這一番延遲,讓我趕上了從頭開始的演講。

許教授演講的題目是他的學思歷程。他的故事從中學開始,而讓許教授最感激的就是輔仁中學所提供的另類教育。

這是一個只有兩百多名學生的學校,卻有十幾個老師。從許教授的口中,輔仁中學的教育不講究競爭,每個學生有每個學生自己的步調。老師評估學生,是看與之前比起來,學生有沒有進步;如果進步,成績就高。如果退步,成績就低。

也因為沒有競爭,同學之間自然沒有嫉妒心;相反地,成績好的學生常常幫成績差的學生複習功課,同學之間的關係非常好。這一段不為分數競爭的學習過程,讓許教授受益良多,也影響到他對學術的態度。許教授自陳,他往後進行任何研究時,從來不為升等,或是以發表SCI及SSCI論文為考慮,完全以興趣為主。

輔仁中學的訓練,在數學與英文方面尤為明顯。許教授言及他的英文其實不好,但輔仁中學獨特的教學方式,幫他打下很好的基礎。數學也一樣,他特別讚許輔仁中學的數學教學不鼓勵背公式,而是強調理解。許教授苦口婆心地告勉學生,英文可幫助擴大視野,數學則是思考能力的訓練,這兩門學問絕對不能隨便放棄。

許教授講到輔仁中學的經驗,語重心長地指出,他實在很希望台灣的中學教育能像輔仁中學一樣,不要競爭,讓學生適性發展。但他也不得不說,台灣的環境,基本上不可能實現這樣的理想,不只教師做不到,連家長都無法接受。

大學教育在台灣大學是許教授的另一個轉折。他以很好的成績考上台大外文系,但到最後接受校長及教務長的建議,於第二學期改念歷史系。許教授在歷史系接受的,常常是老師一對一的教學,因此所受到的陶冶,讓他到美國讀書時仍然受益無窮。

許教授以優異的成績畢業,更通過留學獎學金的考試。可惜的是,基金會最後以他「身心不健全」為由,取消他的獎學金。最後如果沒有胡適之先生的幫忙,另外找到資助,他也出不了國。

其實,許教授當天最令人動容的部份,應該是他出國留學的故事。當年出國,他從基隆港上船,在大海中搖搖晃晃56天,才到達美國。中間碰到颱風,他還連人帶椅被綁在柱子上,週邊塞滿了棉被,以防摔出來被大浪捲走。

最悲慘的則是,在美國讀了5年博士,其中有兩年是在醫院過的。主因是有一位教授,因為他重度殘障,找他當實驗,進行免費的治療手術。他形容待在醫院的日子,常常腳被高高綁在病床上,連想跳窗甚或撿起玻璃割腕自殺的機會都沒有。

這一段描述,非常令人感動。當我不得不提早離席,走到大門時,就看到一個女學生坐在地上,雙手擦拭著不住留下的眼淚。

回行政大樓的路上,我不住思索孟子的格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偉哉斯言!對照許教授其後的偉大成就,真是再貼切也不過了。

許倬雲對於輔仁中學的適性教育,至今仍感念不已。

星期三, 4月 27, 2005

經典讀書會

上週二,陳冠華寄了一份電子郵件給我,信中告知我,「週六的讀書會,將有兩位新夥伴會來旁聽。一位是交大傳播所畢業,周蒨教授的學生,已工作多年。另一位是政大法科所的學生,在此先向老師報備一下囉!」

冠華是我在淡江大學兼課的研究生,拿到碩士後,先去當兵。幾年前,我召集他的研究所同學開始讀書,他放假時一有空,有時會到明目書社的樓下,跟我們插個花,讀一、兩次書。退伍後,他就加入我們的《真理與方法》讀書會。當他的同學們一找到工作,來得稀稀落落,甚或就此消失的時候,他倒是難能可貴,除非有特殊原因,都會參加。

這兩個新夥伴一定是冠華的關係,才知道我們的讀書會。想一想,這個讀書會讀高達瑪的《真理與方法》已邁入第二年,他們並不是第一個外來者,之前也有來旁聽者,但旋踵間又消失。希望這兩個新來者可以讀久一點,至少陪我們讀完它。

這一本書,兩年前起意向教育部科技顧問室申請經典研讀的補助計劃,申請案最後通過,並得到一年 10 萬的補助。但萬萬沒想到的倒是,委員的審查意見指出「研讀的經典難度頗高,參與成員有非相關領域之專家,建議重擬進度,改成兩年計畫,做更仔細的研讀」。

這樣的建議,我們當然樂於接受。說實在地,這些學生也是第一次研讀如此難以撕咬的經典,讀太快,他們很可能會被嚇跑。於是,我們將預定一年讀完的計劃,改為兩年隔週讀一次;我們讀書的地點,轉戰台大附近各地,IS Coffee、台灣師範大學圖書資訊學研究所的教室、明目書社都曾見我們的蹤影。最近,我們落腳漢國策府,已許久沒有再異動了。

這個讀書會,原來有十幾個成員,包括師大、淡江及世新幾個學校的師生;邁入第二年,畢業的學生找到工作後,也許壓力沉重,有幾個就慢慢不再出現。目前讀書會成員,還固定會出現的,剩下不到 十個。對那些不再出現的同學,我並不怪他們,當初願意加入讀書會,已經令我刮目相看了。現在工作難找,有口飯吃比較重要。與我在世新大學博士班的經典導讀課比起來,教育部的讀書會真的讀得很慢。世新大學的經典導讀課,因為有時間(一個學期 18 週)的壓力,一個學期就將《真理與方法》讀完。博士生還是博士生,他們掌握文本的能力畢竟比較強,這也是能快速讀完的主因。
  

其實,世新的讀書會,選課的學生只有世新傳研所及政治大學資管所的博士生各一位,陪讀的老師卻有三位,加上旁聽的學生,一班將近有十位成員。這個研讀班,可能真的讀出興趣了,這個學期我們轉讀海德格的《存在與時間》。而且,大家更約好,下學期將開始研讀胡塞爾的著作。一年半探索三個現象學及詮釋學大師的經典作品,確實難得。

我只是不知道,教育部這個讀書會結束後,還有多少人願意留下來繼續?還想讀什麼書?我並沒有問他們,也許時間還早,至少還有半年以上。也許,等那時再問他們吧!如果他們真不想再繼續,我正好也可以休息一陣了。

星期三, 4月 20, 2005

玻璃屋讀書客


幾年前,當圖書館館長時,在圖書館旁邊蓋了一間閱覽室,因為屋頂及週邊是透明的玻璃,所以又叫玻璃屋。

玻璃屋的頂蓬設有自動窗簾,白天太陽出現,陽光轉強時,只要按鈕一按,就會逐一逐一地關起來,看起來很壯觀。

這間玻璃屋從此變成學生的最愛,期中及期末考時更是 24 小時開放。有一段期間,學生還要求每天都能 24 小時開放。其實,我可以體會有部份學生讀書的熱切,尤其法律系的學生,為了司法官及律師的考試,已經將玻璃屋當成家了。看他們一箱一箱的書堆在座椅旁邊,打算長期抗戰的樣子,我深受感動。

然而,當時為了擔心半夜的安全問題,最終並沒有答應。雖然,我試圖與這些建議的學生連絡,想談談如果他們願意組成糾察隊,負責讀書學生的安全,我可以考慮建議學校答應他們的要求。可惜最後沒有搭上線,想法就此打住。

上學期,校務會議開會時,學生代表再度提出全天開放玻璃屋的請求。我起來幫他們講話,指出學生喜愛讀書應該多予鼓勵。而且,號召一些願意晚上工作的工讀生負責玻璃屋的管理,其實並非不可行。會後,校長一定一直將此事放在心上,因為沒多久,玻璃屋果然開始 24 小時開放了。

最近,幾度上課時,我總會順路繞道玻璃屋看看讀書的情況。果然都是高朋滿座,而且愈接近戶外教室的座位,家當擺得愈齊全。

看來這些學生是圖書館玻璃屋的新移民,待在圖書館的時間鐵定比留在家裡的時間長。有幾度,週六上碩士在職專班的課時,我也會去看看玻璃屋的動靜。其中讓我最為動容的是,幾個法律系的學生,竟然將六法全書讀到破舊變形如攤開的大字典!

近幾年,我與博士班學生讀 Scott Lash 的《Critique of Information》讀到脫頁,已自認是了不得的事跡;但與這幾個學生比起來,我真是自嘆不如。更令我佩服的是,他們讀六法全書時,還不斷在上面貼上黃紙條。有一次,我好奇地湊上去問他們貼那多紙條幹什麼?這位學生告訴我,這些都是判例或補註,前輩告訴他們,如果他們貼的紙條,讓六法全書一本變成二本厚的時候,就是他們考上的時候了。

聽了他們的說明,我除了讚嘆還是讚嘆!一本六法全書讀到近於破爛已經不容易,那已近於必須將法條全部記起來,再加上判例及註解的累積,這些學生非有驚人的毅力實在難以達成。

這也是月前,吉林大學法學院院長來校訪問時,我導覽他晃了一趟圖書館後,執意要帶他到玻璃屋,看看台灣法律學子讀書情況的原因。近幾年,新聞媒體老是報導,台灣學生用功程度不如大陸學生,但看看這些學生如此苦讀﹐又當何解﹖

那一天﹐吉林大學的參訪團真的看到翻爛的六法全書﹐還將學生讀書的情況拍照留念。他們的感受如何我無法預知﹐但這些學生的勤奮精神﹐在後現代的社會裡﹐確實已經難得一見了。我私下其實很為學校高興﹐因為這些學生的讀書態度﹐鐵定會影響其他同學讀書的氣氛。這是最近學校提升教學品質﹐一直想達到的目標之一。

星期四, 4月 14, 2005

與行政院秘書長談高教

4月7日那一天,我們進了行政院,與秘書長李應元談論台灣高等教育的問題。

會有這一次的安排,其實與最近一批年輕人關心台灣的高教有關。他們打算組成大專教師權益促進會,針對一些議題進行關懷,這其中包括教師的權益、大學評鑑、5年5百億的爭議、高等教育的未來等。因為這些議題,有一些不同學校的教師就如此組合起來,正在商談組織的大計。

但他們忽然間要去行政院,倒是令我大吃一驚。大約7、8年前,我曾在張鼎鍾考試委員的安排下,到行政院見過蕭萬長院長。當時主要是為了圖書館事業的發展,與吳萬鈞先生一起試圖說服政府,採行一些起死回生的措施;然而,報告後就石沉大海。現在想想,如果政府沒有深切的了解,只因熟識的人安排見到高官,通常是沒有下文居多。

我也是如此告訴這一些年輕人。我告訴他們,見一次高官,很可能會耗損積累的能量,而且不見得有效果。但因為行程已定,他們仍然決定如期赴約。

就因為如此,4月7日那一天早上9點,我們先約在喜來登飯店碰面。10點一到,包括台大教師會長丁一倪、交大教師會長唐麗英、台師大教師會長簡明勇、中正大學的羅世宏及林明傑老師,交大教授也是提出取代5年5百億的TNT-100方案的李威儀老師,還有我,一行人在政大教師會長郭明政教授帶領下,就如此漫步行向行政院。

當天,行政院為了此次的約見,安排了幾個相關部會的官員參加,包括教育部常務次長呂木琳、行政院第六組的參事等等。會議一開始,李應元寒喧幾句後,就由8位代表陸續表達意見。

當天反映的主題,除了少數各校個別的問題,如台大無校內教師申訴評議委員會、黃光彩不適任等問題外,大家關注的焦點著重在大學法修正、5年5百億、SSCI/TSSCI、大學評鑑、大學法人化、國科會存廢、大學校長遴選等等。

我當天本來不擬講話,但因為李應元一一點名,我只好就5年5百億及TSSCI的問題進行補充。就前者而論,我告訴李應元,私立學校的部份系所,不論在師資及設備上,不見得比國立學校差,而且各校也以此發展出重點。如果5年5百億只補助兩、三所國立大學,政府置這些系所於何地?更何況如TNT-100所訴求的,一流大學有二流團隊,其他大學卻有一流團隊,二流團隊如果因此享受無盡的資源,這如何能讓私校的一流團隊咽下這口氣?教育部如何杜悠悠之口?

針對TSSCI引起的反彈,我告訴秘書長,美國的SCI及SSCI之所以有參考價值,是因為先將期刊論文後面的引用文獻建置資料庫,再從引用分析中決定收不收錄。其中的關鍵是學者論文的引用記錄,決定期刊要不要進入資料庫。TSSCI原來設置的理想,也是要先建置中文論文的引用資料庫,誰知近10年下來,這個原來設置的目的不見成果,反倒是一批專家學者開會決定那一種期刊該收,那一種不該收,而且更指定一個學門只能進入一種期刊。這樣的作法,完全背離引用分析的理想,因此為什麼圖書館界知情的人會認為期期不可,去年「反思高等教育學術評鑑小組」會想廢掉它的原因。

這次的安排,能發生多大影響並不敢講。至少,讓李應元知道政策制定不能忽略教師的意見,希望他能將我們的建議轉達謝長廷,重新擬定整體的規劃,尤其像5年5百億這麼重要的政策。

但我也覺得此次拜會,因為沒有事前彙整,訴求稍嫌零亂。以高官忙祿的行程,很可能等因奉此,束之高閣。如果能將意見整合,做一個完整的Pow-erpoint檔,讓李應元當下掌握我們關心的重點,交辦教育部,影響將更明顯。

星期三, 4月 06, 2005

圖書館界站起來


雖然是中國圖書館學會的常務理事,但因為事忙,常常無法開會。趁著上週五春假的時候,我總算抽空參加了理監事聯席會。

當天其實也沒有什麼重要大事,只有兩件事值得提及。其中之一是中國圖書館學會改名中華民國圖書館學會,英文該如何命名也成為一個議案。會中歸納出幾個名稱,如「Library Association of ROC」、「Library Association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Taiwan Library Association of ROC」、「Taiwan Library Association」等,要當天的與會人員進行選擇。結果是中性的第一個名稱得到最多票,「Taiwan Library Association」則只有一票。看來,大家想改名,卻又有點忌諱。

當天最後一個提案,要大家提供想法,如何要求政府落實圖書館法。這個法案雖然已通過多年,但圖書館事業仍然沒有多大起色;尤其是在國民中小學及鄉鎮圖書館方面,更是一無進展。不只圖書經費捉襟見肘,正式的館員編制也是寥寥可數,鄉鎮圖書館更是地方首長的禁臠,變成補充地方樁腳人事壓力的空缺所在。

當天的代理主席建議找立委在立法院質詢,讓行政單位感受壓力。我則建議,何不利用年會當天,讓所有參加的會員到教育部或行政院抗議,提高訴求的壓力?媒體最喜歡這種抗議活動,一經報導,加上當天立委的質詢,行政院必定會採取必要的動作。

當天講完這些話,我就離開了,也不知道結論如何。但說實在地,我並不期望圖書館界會採取這樣的動作。幾年的觀察下來,圖書館界有些該堅持的訴求,該站出來捍衛的理想,他們都沒有站出來,失去了展現壓力團體的實力。

我常常對著在校外兼課的學生,談及思想自由雖然是圖書館界的理想,但幾年前大陸圖書不能進口時,圖書館界的聲音在那裡?中國圖書館學會的動作又在那裡?作為一個公共機構,圖書館本來就必須保障所有人閱讀的權利,而這種權利必須反應在館藏的多元性,不受意識形態操控下的蒐集政策。但幾年來的經驗,讓我看到圖書館員常常是無聲的一群。我其實可以體會,圖書館是官方機構,錢來自官方,所以只好乖乖的,要不然經費沒了,圖書館如何經營?

這也是圖書館界讓我感覺失落的原因。西方公共圖書館起源於中產階級所開展的公共領域,目的是提供一個開放而多元的資訊,讓人民可以自由的論辯,監督執政者。雖然最後產生哈伯馬斯所謂的再封建問題,但這何嘗不是圖書館界可以借此再度發聲的機會。在美國讀書時,就常常接到通知,要同學有空到州議會聯署抗議,目的就是要將聲音發出去,爭取不能被剝奪的思想自由權。

台灣圖書館界似乎對於公共領域的理想並不是很清楚,這種不清楚常常表現在不知自己在為什麼奮鬥?自己的理想是什麼?而且不斷有聲音強調使用者付費的想法。在經費有限的情況下,竟然抬出使用者付費的花招,代表圖書館界真是不了解公共機構的使命是什麼?如果檢索資料庫要收費,大概只有殷實的家庭及產業界能使用圖書館的資料庫了。

公共圖書館設置的歷史裡,提升下層階級是一個不斷揭示的理念,這樣的理念其實奠基於無償使用的理想。以台灣而論,有不少貧窮的孩子買不起書,可能付不起檢索費,如果圖書館還要收費,要置這些小孩於何地?要斷送多少弱勢家庭的未來?

台灣的圖書館界確實該靜下來,思考思考自己該有的定位了!

星期三, 3月 30, 2005

阿珍的壓力

舊曆年的一段往事,讓我一直無法忘卻,覺得不寫出來一點都不痛快。

那是初四的晚上,因為隔天就要北上,所以我那裡都不去,想在大哥的家裡好好休息,預備初五早上一大早起床,準備妥當就開車回台北。

沒想到,禎祥堂兄帶著堂嫂阿珍來找。他們到山上訪友,回家的路上,順便折進來看我。我一向回南部都會到他家去串串,但今年我卻動都不想動,因而錯過了與他喝春酒暢談的機會。本來想說就不要叨擾他們,沒想到他們倒自己找上門來。

聊了一陣後,我因為要調出一份以前向他訂購加工筍片的資料,我們就慢慢踱到他的筍子工廠。趁著堂兄在找資料的同時,阿珍跟我閒談了起來。問這問那一陣後,她突然問我不是會太極拳嗎?可不可以教她幾招?

她告訴我為什麼想學的原因。阿珍腎臟出問題多年,現在靠著洗腎維持最起碼的生活,身體一向不好。最近,她老感覺肩膀很硬,雖然學會了撞牆功,但都只有短暫的緩解效果而已。後來有位師父勸她學太極拳,她才起意想試看看。

了解了來龍去脈之後,我從太極拳的起式教她,本來想讓她多學一點,但看來她一時學不太來,只好打住。就教她幾招甩手的動作,要她有空多練習。

學完了太極起式,休息的時候,我問她為什麼肩膀會如此僵硬。她也不做粗重的工作,而且只是帶帶村子幼兒園的小孩,照理講應該很輕鬆,但為什麼她會有如此的症狀?

這一問,好像踩到了蜂窩,阿珍突然開始大發牢騷。她說她最不喜歡週日晚上,因為想到隔天要上班,她就開始煩,壓力開始累積,她說肩膀的問題,就是與這種壓力有關。

在我的追問之下,才讓我找到問題的源頭。原來,村子的幼稚園隨著出生率下降,學生愈來愈少,上面開始有了壓力。這樣的壓力也逐漸落到阿珍這些幼教老師的肩上,她們開始被要求要幫忙找學生,如果沒有進展,上面就會一直囉嗦。

阿珍也因此愈來愈不喜歡上班,可是不上班又不行。小孩子都還在讀書,筍子工廠前一陣的負債也未清償,她拼著老命還是要做下去。但是,雙重壓力下,難怪會如此緊張,引發肩膀的問題。

其實,我也知道,在這種出生率下降的情況下,什麼人幾乎都無法著力,除了鼓勵多生產以外,還能如何?但這樣的鼓勵,能產生成效已是多年以後,對阿珍當前的壓力已無任何助益。

阿珍的遭遇,我近幾年有等同身受的感覺。高等教育最近的瓶頸,基本上就是阿珍碰到的困境。看來,我與阿珍已是生命共同體,我們的未來一齊奠基於年青人願不願意生小孩。她現在的壓力,再過個 10 年,換我必須開始承擔了。

星期三, 3月 23, 2005

海德堡精神


3 月 15 日下午,德國大學校長會議代表團團長 Stefan Hormuth 教授率團來校訪問,我們就在行政大樓3樓的會議室接待他們。

行程中除了參觀外,還安排了一場對談,主題則鎖定在大學品質檢核機制的對話。剛忙完教育部的評鑑,這個議題真是來得正是時候。德國一向在高等教育享有崇高的地位,他們如何檢核大學的品質,連我都想聽一聽。

聽下來,德國與美國一樣,也是有一套認可的機制。從 Hormuth 校長的口中,我一直聽到「-Peer review」在整個認可過程中的重要性。由此看,同儕評鑑仍是美、德二個國家進行學門評鑑所著重的方向,與他們比起來,台灣太著重量化指標了。

當天我也問了一個一直橫在心裡的問題。Hormuth 校長畢業於海德堡大學,這個大學在中國還是台灣,好像裹在光環中,令人無限地著迷。多少名人都曾在這個學校待過,韋伯及雅斯培就是其中的著例。

我特別好奇地向 Hormuth 校長追問,他生於海德堡,在海德堡讀大學,海德堡大學的精神是什麼?雖然他講了一些話,但我覺得,他並沒有回答我所想瞭解的疑問。也許 Hormuth 校長並不知道,也許現在已沒有人知道。這樣的精神是不是已經遺失了,我也深覺好奇。

最近我買到一本尼可拉斯?宋巴特寫的《海德堡歲月》,裡面談的就是他於 1945 至 1951 年在海德堡求學及生活的經歷。在書中,他透露了不少海德堡精神的蛛絲馬跡。


從宋巴特的書中,他指出「說不定在這兒,受制於氣候因素,形成了一個小型的生態環境,製造出一個特定的地方性思想氣候,激發了特定人士的創造力和一種吹毛求疵、富批判力,並充滿欲求的洞察力,促成一種在其他地方見不到的大膽與放肆」。

最特別的,這種精神「質疑一切平凡的事務,到處尋找新的深度和新的深層基礎」。嚴格來說,海德堡精神並非當地人的東西,它「是一代代人不斷更新,確認的思想經歷的產物,他們符合邊緣人的特質,並神奇地在這個地方相遇」。這種海德堡精神「一直是一種邊緣之物,一種次文化之物,一種怪異的衍生物」。

宋巴特還說,塑造海德堡精神的這些人,像雅斯培所說的,飄浮在離地面 5 尺的高度,「把他們聚在一起的精神則努力地超脫任何現實。在大學中,這個精神超越種族,超越國界,上升到一個其應先建構的世界水準,在德國其他地方難得一見」。而想要體會這種精神的人,「要靠其生活方式、其作品、其思想方法,懇求入會,但卻沒有標準來判定是否接受或回絕這個申請」。宋巴特夠將這種精神特質歸納成五點來說明:

一、是一種強調世界價值的意識境界。

二、未來取向、開放的。

三、是一種沒有敵意及仇恨的文化批評,是一種讓歷史及社會現實透明化的啟發式方法。

四、是一種容忍、理解與妥協的激情。

五、接受自由主義、自由思想與放蕩不羈。


看到這樣的描述,我不得不心悅誠服地點頭,也只有這樣的精神,才能在這個學校培養一代又一代深層思維、勇於突破的思想家。由海德堡精神回想台灣,想一想,台灣的高等教育機構,有哪一些能端出這樣的氛圍,讓師生徜徉於其中,而不知老之將至?

也許 5 年 5 百億應該如此運用才有真正的效益吧!要不然,花了大錢,只能製造一批「後續補充」、半衰期甚短、被引甚低的論文,對台灣高等教育的未來又有何助益?

星期四, 3月 10, 2005

流浪漢

寒流過後,重回堤外便道,我總是會不斷搜尋福和橋下的流浪漢。
堤外便道走了幾年下來,有時總會碰到一些老面孔。有些人壓根不認識,只是在路上交會一下熟悉的身影;有些則是國科會的老同事,多年不見,走著走著,沒想到卻在堤外便道碰面,只能說台北真小。

但其中,最讓我好奇的熟面孔,則是棲居福和橋下的流浪漢。他為什麼會選擇橋下作為安頓之地,我仍一無所悉,也不知該如何去了解。但常常,我上班往景美走時,他正離開福和橋下的棲息地,與我錯身而過,朝著永福橋下的出口走去。我下班從景美回家,走到福和橋下時,如果天色已晚,他早已好整以暇,坐在河邊的地上,準備過夜。

我無法想像他是如何在橋下渡過的!那裡根本沒有床鋪,我曾走近觀看,他只用一條稍厚的床巾,掛在沿河的矮欄竿上,是為了阻擋河面吹來的寒風吧?其他的,就一無所有了。

他就如此席地而眠。但他如何熬過漫漫長夜的?我有時如此納悶著。在夏天,河邊雖然涼爽,但蚊子鐵定也不少,他如何忍受無盡蚊子侵襲的夜晚呢?而更令人驚奇的則是,在冬天,在一無遮避的河邊,沒有棉被可蓋的夜晚,他又是如何生存的?

幾天前,寒流來襲,雨勢不曾間斷的日子,因為怕衣服及腳濕掉,我改搭捷運上班,沒有走堤外便道,因此也不知他尚在否。等雨勢稍歇,可以走路時,我經過他的棲息地,總會搜尋他的身影。找不到他時,我都會擔心他會不會因為熬不過寒冬,被活活凍死了。還好,寒流一遠離,溫度稍為溫暖,他又出現在老地方。

他委實令人不敢接近。我偶爾一次,看他稍為整潔,但多半時候,他看起來就是一副一年半載沒有洗過澡的樣子。他如此髒亂,在福和橋下能安居那麼久,我有時會把他想像成是修頭陀行的行者。7、8年前,在中台禪寺打禪七時,我曾見過如此的修行人;全身邋遢,頭髮橫七豎八,身上的泥巴已蛻變成污黑的顏色,向中台禪寺的出家師父索取食物時,還理直氣壯,侃侃而談佛法如何修行。

但這個流浪漢,看起來又不像頭陀行的修行者。我沒有看過他唸經,他也從不打坐。唯一會讓人充滿想像的只是,他會蹲在路上,對著天空,用力地揮動著手,活像劃著各種大手印、與天上神祇進行溝通的神情。

我不曉得他會在橋下待多久,也無法想像他以什麼為生。有時看他手拿便當吃著晚餐,我都懷疑是從何處而來。但在我日常上下班的行動路線裡,他已經變成我視野的一部份。我也不知道何時會鼓起勇氣靠近他,詢問他的一切。當然,我不預期他會回答我的問題的。因為,幾年下來,我從未看過他與任何人攀談。

星期四, 2月 17, 2005

五年五百億何用

荒腔走版的教育政策,這幾年在台灣不斷上演。明眼人一看這些端出來的菜,就知道不只難以下嚥,就是吃了,也達不到健康的效果。

錢必須花在刀口上,才叫有效。但整個 5 年 5 百億,其實無法杜悠悠之口:這些學校值得砸這麼多錢嗎?這些學校真強到所有學門都可獨占這些經費?八所大學抗議了,但其他更多沒有抗議的,政府又知道多少?一定要這麼作,請政府給大家可以接受的解釋?台灣的中小企業各具特色,為什麼大學不能如中小企業一樣,發展自己已具規模的重點學門?為什麼非得要一、兩家看不出實質意義的一流大學?

一所學校值不值得拿這些錢,也要看有沒有強勢的領導。票選校長後的國立大學,又有那一些學校展現了強勢的作風?如果沒有,選上後大餅各系所一分,如何讓大家相信 5 年後可以一流?台大的校長選舉,沒有任何一個校外人士申請,已經是一個危機的指標。如果國立大學不能組成「Searching Committee」,主動尋找強勢的領導,擘劃競爭性的策略,沒有多少人相信這些錢能達成一流大學的目標。

最近弔詭的現象,無非經建會越俎代庖,為教育部推動大學一、二年級不分系。這裡面赤裸裸展現的,是教育為經濟發展服務的思考模式。不分系必須有紮實的通識基礎,台灣這幾年為因應經濟發展過早專業化的教育體制,卻是推展一、二年級不分系的最大殺手。專業化過深,科系因而不完整,要不缺乏人文及社會的基礎,要不缺乏理工科系,如何實施一、二年級不分系的理想?美國高等教育綜合英國的紳士教育、德國的強調研究,及美國本身配合業界發展的專業教育,三者並不偏廢,才能展現一、二年級不分系的成就。過度專業化下的台灣,如何能夠?

政治主導大學系所設置更是屢見不鮮。最近幾年台文所及台史所匆忙設置,教育部難辭其咎。平常設個系所必須通過層層關卡,政策性的系所卻一蹴而成。這種處處干涉的政策,如何讓高等教育的發展常態化?

獎勵招收外籍生,更是另一個荒腔走板的作法。在教師及整體環境未能提升之前,匆忙端出幾年幾萬外籍生的政策,竟讓以前大家少見接觸的僑校,變成台灣的貴賓,只因僑生可以被認定成外籍生。這樣掛羊頭賣狗肉的政策,能騙得了誰?在學術發展缺乏競爭力,又缺乏外籍優秀師資的困境下,這樣的政策註定是笑話一樁。

揠苗助長的政策如此多,高教機構如何自主發展?作為學術中人,只想誠懇地呼籲執政當局,千萬不要為了拼績效端成果,迴避問題所在,錯失改革的良機。

星期三, 2月 02, 2005

如何「視病如親」

月前邱小妹妹在台北市仁愛醫院被當人球的案子,鬧得沸沸湯湯。社會輿論對這個事件的報導與批評已不知凡幾,馬英九還痛心地流淚表示,從小到大看到醫院的匾額,寫的是「視病如親」,竟發生醫院讓病人轉診他縣的弔詭現象,他因而痛心建議醫師應把病患當成自己的孩子設想。然而,現實的醫病關係,顯現的卻是如假包換的二元世界,亟須努力彌平。

這樣的二元世界,與傳研所博士班學生讀書時,在《病患的意義》這本書中得到最好的描述。這本書的作者自己罹患多發性硬化症,在多年的治療中,發現疾病被醫生和病人以不同的方式所體驗。醫生因為職業訓練和思維習慣,傾向由機械論角度看待病人的軀體,脫離病人的個人和社會情境,這種軀體變成僅是科學對象,是一個由細胞、組織和器官組成的集合體。由此,醫生常將疾病理解為軀體症狀的集合,透過醫學術語的命名,認為即可掌握疾病的本質,對症下藥。

但病人的角度卻是截然不同,病人往往以整個身心來體驗病症對日常生活的影響。換句話說,醫生體驗的是疾病,已經被確診的某種客觀意義的疾病;病人體驗到自己是活生生的病患,負載著主觀感受的病症。

這二者最重大的差異,出現在醫生與病人間對生活時間與客觀時間體會的不同。醫生傾向於使用客觀時間(鐘錶的時間)來看病人,但對病人而言,客觀時間對病人已經沒有多大意義,病人對當下病情體驗產生的時間觀,比任何客觀的時間都要長。這種時間觀,具體化在病人異常急切、醫生卻無動於衷的二元世界中。

作者透過自己的體驗,提出三種解決醫病關係的建議。第一是移情理解,建議醫生通過身體體驗的基礎,與病人共享生活世界;第二為改善病床敘述,不再是簡單的病史記錄,而是患者自述對身體、自我和世界雜揉的困境;第三是重思治療關係,其實在「治療」和「治癒」之間,很多病人所要的只是傾聽、理解與關心,而不是利用藥物及醫學科技企圖「治癒」自知無法痊癒的病症,可惜醫生因為訓練所制,常常無法看到這一點。

醫病的二元世界,如果能被醫學界重新思考,或許像邱小妹妹的例子不至於會再發生,而對病人而論,也比較能得到醫護人員像個「人」般的照護。

星期四, 1月 27, 2005

博士班的讀書課


我最後還是答應博士班的學生,跟他們吃了一頓午餐。

幾年來,我已盡量辭謝與學生的餐聚,謝師宴我援例不參加更早已有 10 幾年的歷史。我總覺得上課是我的職責,除非不得已,我是不輕易接受學生的邀請的。

我到最後願意接受,是因為有一天上課時,我與他們談條件,說清楚如果晚到的秀芬能夠回答他們的問題,我就答應與他們吃飯。當天我們討論的正是紮根理論的原典《發覺死的接近》的中文譯註,秀芬進來是,已是我們討論的尾聲,一堆問題仍然在環繞中。結果當然是秀芬答得不錯,都若合符節地與我們的看法差不多,因此,這一頓飯真是吃定了。

其實,他們不知道,我早已打定主意接受他們的邀請。因為一個學期下來,我覺得這一班是我教的博士班學生裡,反應比較好的一屆。他們的素質比較整齊,而且班上同學之間的感情不錯,因此,在討論時很容易七嘴八舌。這是當一個老師最喜歡上的課,一方面比較輕鬆,一方面檢驗他們有沒有讀,看是不是言之有物。一個學期下來,對他們的感覺,都相當正面。

我會對他們如此肯定,是因為這個學期要看的書十幾本,他們讀來都很用心。因為是社會科學方法論的課,我的書單從高斯坦夫婦的《科學方法新論》及海金的《科學哲學與實驗》開始,直探波普爾的《猜想與反駁》,接下來轉向孔德《論實證精神》、涂爾幹的《社會學研究方法論》、韋伯的《社會科學方法論》及吉登斯的《社會學方法的新準則》。

然後我們兼及拉卡托斯等人的《批判與知識的增長》、莫蘭的《社會學思考》、Stanley 的《量化的反思》、法伊爾阿本德的《反對方法》、羅蒂的《偶然、反諷與團結》、海耶克的《科學的反革命》、葉啟政的《進出「結構-行動」的困境》及《均質人與離散人的觀念巴貝塔》這些論著,進行實證科學的反思。

最後我們折向紀爾茲的《文化的解釋》及《地方知識》、艾柯的《詮釋與過度詮釋》、圖姆斯的《病患的意義》,並以福柯的《知識考古學》作為結尾,透過文化人類學、詮釋學及紮根理論的經典,進行與實證科學方法論的對話。

這一些書,每一本都是重要的著作,也都充滿思維的挑戰。我雖然兼行政,但為了與他們對談,也是每本都必須讀過。說實在地,對我這個叛逆已久的人來說,這些書有些我早已讀過,其中的論點早已影響我甚深,並且內化在我的腦袋中。但對這些學生,我看有些學生受到的衝擊肯定不小,尤其是碩士訓練時,如果走的是量化研究的話,那種震撼更應該是「寒天飲冰水,冷暖在心頭」。

結束前,我曾問他們對這堂課的意見,他們想了一下,一向最後講話的寶藍首先發言,認為這堂課如果能開成一年,慢慢讀將會更好。寶藍的方法學受到的訓練是從質化走入,因此對實證科學的這一塊了解不多,她指出前面幾節的經典閱讀,讓她補足了自己缺乏的一塊,因此她自認收穫不差。

我最後告訴他們,這門課只是一種導讀,接下來要看他們自己的興趣,願不願回頭重看。我以自己以前學統計學為例,很多的內容,都要一年後才慢慢掌握與體會。我也以此與他們共勉,希望他們有空重新反芻,一定會有更多的收穫。

星期三, 1月 12, 2005

研究生發病期

幾天前,志翰沒頭沒腦轉了一份郵件給我,標題是「碩博研究生的病情診斷」,傳來的信中,寫著「研究生發病期……請參照說明,以鑑定您的另一半身(處)何期……」。

志翰是我在資訊傳播研究所的學生,研究的題目是棒球球評的資訊行為研究,只剩下一個禮拜就要口試,他兀自掙扎,正在為最後的關頭奮鬥。大概這些診斷都符合他自己的症狀,所以在寫給同學的信中,他簡短有力地呼應著說:「挖咧?真是寫實啊?幾乎有 90% 符合。」

看到他如此反應,也引發我高度的好奇心,再度仔細地看看他轉來的信件,企圖了解到底什麼是這些學生,如此心有戚戚焉的「碩博研究生的病情診斷」。

看來,這是一個經歷過研究生痛苦階段的過來人寫的診斷,潛伏期寫著不定,雖然沒有傳染性,但只要是研究生都會罹病,極少倖免。再細讀下去,裡面將更明確的症狀,粗分為三大時期進行說明。

第一期通常發生於準備開始寫論文時,顯現出自我膨脹型的症狀。認為自己天縱英才,挑的論文題目更是舉世無匹。進行文獻探討時,覺得其他人的研究跟本不值一顧。而且,自認寫出研究計畫太容易了,簡直如桌上取柑一樣輕而易舉。

第二期通常發生於論文開始動筆之後,發病時間較長,可以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發生在大綱完後動筆前,症狀顯現開始體悟連寫大綱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且發現資料並沒有那麼容易找,更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有能力完成論文。也開始了解為何這個題目沒有人願意寫,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

第二期第二階段發生在實際動筆之後,症狀顯現不願碰觸任何有跟論文的東西,對於與論文無關的東西則興緻勃勃。開始思考「我活著是要幹嘛的?」、「這篇論文的價值在哪裡?」等問題。而且一力逃避與老板的面談,能逃避多久就逃避多久,有時更希望自己根本就沒有唸研究所。
  

第二期第三階段通常發生在論文繳交期限前一個月。症狀顯現無路可退的狀況下,對於能寫出什麼東西完全沒有信心。發現跟老闆面談是天下最恐怖的事情,這個時期開始出現抗壓性低的症狀,稍有風吹草動,都會進入抓狂的地步。
  

第三期發生在初稿交出,等待口試前。症狀是對於寫就的論文一點都沒有信心,非常害怕面對口試無法預測的任何狀況,鎮日驚惶,不得安眠。懷疑自己是否適合待在學術圈,開始思考如果論文不過的退路問題。
  

第三期的最後階段,是口試通過拿到畢業證書後的後遺症。症狀是出現一段很長的「文字」閱讀障礙階段,而且可能嚴重退化到嬰兒期的地步。開始狂亂的吃喝玩樂階段,除了當一條懶豬之外,沒有更高大的志願。
  

上述三個時期的不同症狀,其實還不只我上面所描述的,其中有些因為篇幅所限,已被我刪除,要不然更精彩。
  

一方面,看完這樣傳神的描寫,除了啞然失笑以外,也不免心驚。自己曾經歷過的種種折難,早已忘得一乾二淨。而今,透過志翰傳來的郵件,才發覺研究生寫論文的苦難,還真是數十年來,並未改變多少。然而,我也不免懷疑,在志翰即將面對口試的階段,他傳這封信給我幹什麼?是要博取我對他的同情,希望口試時能網開一面嗎?
  

讓我們等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