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6月 01, 2005

圖書館員的侷限


帶著讀書會讀了幾年西方經典以來,我慢慢發覺圖書館員的侷限。
閱讀是一個很細緻的行為,面對原典,必須推敲每個字每個段落,偉大思想家想要說出的話。然而,有些思想家的思路就是不一樣,有時更會創造出一些新概念,讓讀者常常如墮入五里霧中。
因此面對原典,不只需要有不同版本,更需要好的譯本,而圍繞這些原典及譯本,更需要解讀的書籍,幫著讀者走進原典的世界。解讀的書籍,通常以譯者的讀本會最好。
除了導讀的書籍,有時還需要思想家的傳記及思想介紹,透過對思想家的了解,幫助走入經典的世界。另外,圍繞著經典,還有更多針對原典的介紹及評論的書刊,更是必須的輔助材料。
然而,更大的挑戰,還在於思想家在原典篇頁中,偶而流露出的抽象概念。如果沒有弄懂,就會像失去方向的車子,不知會開向何方。為了弄懂這些抽象概念,通常需要哲學辭典、各專門學科的百科全書,更重要的則是,必須檢索各種資料庫,看能否找到學者針對這些概念的專文介紹,一點一滴地破解作者的語意迷宮。
讀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就是一個例子。這本書有三、四種譯本,我們幾乎都買了,看了看,挑中了韋卓民的譯本。為了瞭解康德的抽象思維,我們也收集了韋卓民等人的導讀本作為參考。
但其中最有幫助的,反而是大陸學者李澤厚的《批判哲學的批判》,這本書基本是康德思想的總體介紹,對閱讀康德的書有極大的幫助。然而,甚至這本書都不是那麼好懂,因此,常常就在原典與譯本中來回穿梭,目的只是想徹底了解康德在說什麼。
這樣的情景,在讀 Gadamer 的《真理與方法》時同樣出現。為了讀這本詮識學的經典,我們找了唯一的洪漢鼎的中文譯本。有了中文譯本,仍很難走入經典的世界。不知怎麼搞的,這些哲學家的寫作,總是一點都不乾脆,思路繞來繞去,有時硬是無法區分,到底是作者在說話,還是被引的思想家在說話。最後,只好求助於洪漢鼎的導讀本《理解的真理》這一本書,幫忙走進作者的世界。
但因為 Gadamer 引入的思想家太多了,常常必須先行處理被引思想家的概念,才能逐步推進。例如《真理與方法》中的第一部份,探討美學時,康德的思想就出現不少,以「合目的性」這一個名詞來說,就須上資料庫、上網,甚至翻閱朱光潛的《西方美學史》,從中找尋解譯的蛛絲馬跡。
最大的挑戰,還在於讀 Scott Lash 的《Critique of Information》時出現的問題。這本書沒有譯本,偏偏裡面出現的思想家個個有來頭,例如拉圖爾(Bruno Latour)、麥克魯漢(Mar-shall McLuhan)、拉菲弗爾(Henri Lefebvre)、列維那斯(Emmanuel Lev-inas)、Paul Virilio、班雅明(Walter Benjamin)、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都是主要對話對象,除此之外,被作者拉進來陪襯的還有哈伯馬斯、胡賽爾、馬克斯、阿德諾、拉康及Harold Garfinkel等人。

處理一個已經不得了,更何況出現這麼多思想各異的思想家。也因此,這一本書我與博士班的學生讀了已至少 四遍,但仍不敢說完全理解。其中最難處理的就是繁複的抽象概念,例如提到馬克斯的交換價值與使用價值,就必須回頭了解馬克斯的思想。為了了解拉圖爾的非人(non-hu-man)及擬客體(quasi-object),就必須回頭尋找拉圖爾的作品。
而為了掌握班雅明在書中的位置,必須重讀班雅明《說故事的人》。為了理解麥克魯漢,必須閱讀他的《認識媒介文化》。為了知道拉菲弗爾的空間實踐概念,翻尋的譯文及介紹性作品更不知繁幾。為了了解 Tonnies 的 Erfahrung 及 Erlebnis 這二個概念,不知推敲了多久,最後還是透過百科全書才得知堂奧。
其中,列維那斯(Emmanuel Lev-inas)給我們的挫折最大。為了試圖理解他的思想,我們必須上大陸的哲學網站查尋任何有關他的思想介紹,我們更試圖蒐集任何專書及期刊中,有關他的作品的譯本及介紹。那一些哲學史、那一種期刊有他的思想介紹及譯文,不敢說完整,但我們都已初步掌握。而這些書及期刊,保證台灣有收藏的少之又少。就是中國期刊網,也照樣查不到。
從上面的描述,可以發覺有生命的思想世界,像是一個磁場或是太陽系一樣,以原典為中心,週遭圍繞著眾聲喧嘩的不同文本,包括譯本、解讀本,介紹、評論、字典、百科全書、論文。它是一個思想的綜合體,以思想家為經緯,全部串在一起。
在這閱讀的過程中,對我們最大的挑戰,在於如何掌握完整的各種文本,幫助我們打開經典內藏的謎團。很可惜的是,圖書館當前的蒐藏,常常是掛一漏萬;圖書館所收藏的書刊,也好像獨立的個別單子,缺乏以原典為核心的文本串連方式。因此,對讀者的深入閱讀常常幫助不大。
圖書館員一直在談知識加值,其實所做的並不多。以前圖書館員曾試圖編製各種索引及書目,幫助學者找尋資料。但這樣的勞力工作,因為全文資料庫及網路蒐尋的出現,已經榮光不再。但後者的工作真的不重要嗎﹖由上述所描述的閱讀循環過程﹐其實又不盡然。
其實﹐圖書館員如果能確實瞭解以原典為中心的文獻分佈﹐進行意義之網的文本蒐集與編整工作﹐應該比較會得到深讀的讀者的肯定。也許﹐每一個圖書館員都應該讀一本經典看看吧﹗讀完後﹐就會知道我所說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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