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3月 22, 2007

太極秘意

唐師兄又回美國了。

二週前的一連串雨勢,讓我及唐師兄都無法到堤外便道運動。沒想到,雨停了,唐師兄也不見了。連續觀望了幾天,都不見他的身影,我揣測他大約已離開台灣。

算一算,唐師兄一年回來台灣約兩次。他回美國,是因為女婿及女兒在安排秀場,有時一忙,無法分身照顧小孩,只有商請唐師兄赴美照顧。但一方面,他每幾個月又必須回來處理一下月退俸的事。這也是為什麼,只有他回來處理月退俸時,我們才能碰面的原因。

但只要他一回來,一定會在堤外便道打太極拳。而只要我一大早走堤外便道,也一定會碰到他。因此,只要唐師兄回台的日子,我通常等打完台大文學院門口的太極拳,就匆匆上路,趕赴與唐師兄的武功切磋聚會。

不要小看唐師兄已經是80歲的人,學太極拳可是一點都不馬虎。年紀大的人,無法大動作練習,卻也因此讓他朝向太極內在的體會。講是切蹉,其實他是在糾正我的姿勢。

打太極已20餘年,前此一直陷在外形的運動,一推手,更是忘不了手勁用力的習性。唐師兄在與我推手的過程中,一直要我鬆掉,放掉一切打人及推人之心。他說,唯有去掉後天之力,先天勁才會出來。其實,所謂先天之勁,就是手鬆掉以後,由湧泉穴自動反應出來的彈簧勁。手不鬆,這種彈簧勁就練不出來。因為,手一硬,身體的勁,就無法從腳跟到手指貫串成整體,結果就斷成一截一截,與人推手,就打不出鬆彈力,反而像鬥牛了。

也虧唐師兄這種年紀,硬是有耐性。每次,在與他摸索時,有時我一下子體會手與身體及腳成為一體的感覺,輕輕鬆鬆把他彈了出去,多半卻又顯出想要打人的勁道,讓他敏感地覺知到。每天總是在這種時而掌握、時而失去的循環中,不斷嘗試著錯誤。

因為這樣的練習,也才體會,人的習性還真難改。從小自大,我們被培養及訓練成,一切都要使力。而且,打架要猛力揮拳,不把人推倒就不算贏。但真入了堂奧,才知太極拳的精髓,就是要將這些使力的念頭,全部都要忘掉,而且必須忘得一乾二淨。

為了達到這樣的境界,我必須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斷練習。主要的目的,就是試圖改變後天養成的吃奶力氣。但因為實在累積太久,所以並不好改。如果沒有唐師兄的耐性,我還真無法體會這種無力打有力的精髓。

我不得不承認,唐師兄的年老,也讓他比較能專心地體會。他已沒有年輕人的精力去應付一大堆世俗的應酬,這種時候,反而多的是時間,可以無時無刻地參尋太極。也是因為如此,他對拳論的體會反而日深。

他就常常與我邊走回學校邊聊天時,時時露出一、二句他的心得。例如,他告訴我,太極拳沒有太多的花招,厲害的人「不招不架,只是一下」。最近,他更是常常唸著「無意之意是真意」。這些話,有些我已有些許體會,有些則是還在揣摩。
例如「無意之意是真意」,其實是形意拳的口訣。但在太極拳論中,卻也有一句「意氣君來骨肉臣」的說法。這兩句的內涵可謂相通,但論境界,「無意之意是真意」卻又更高,更難體會。

每半年的碰面,唐師兄不斷幫我進入太極拳的神秘世界。這種神秘境界,只要願意去體會,多半可以觸及。但重要的卻是,練太極如果沒有「滿身輕利頂頭懸」的態度,卻又難以進入。

最近,唐師兄要我每次打太極時,要去感覺身體,感覺自己身體有沒有僵住的地方。身為學術中人,我們一般都用腦較多,想的也多是抽象的名詞及概念。我們所認知的知識,在人的生活世界,其實只佔小小一部份,但我們卻自認為是萬物之靈。唐師兄要我回到自身,讓我發覺我們對身體的孤陋寡聞。

因此,奉勸知識人,不彷有時忘掉抽象的概念,讓心靈單純化,好好與身體對話。或許,此時才會知道我們遺漏了很多寶貴的人生功課。

星期五, 3月 16, 2007

沿海大煙囪


每年過年,不免俗地總會開車到處走走。大嫂最喜歡到梅山公園,但每次想到公園外塞車的情況,我都敬謝不敏。

最後,我們決定到鹿港走一趟。初三一大早,我們就如此地上了中二高,由68號快速道路直開鹿港。一路果然順暢,但到了鹿港,卻發現人潮已然洶湧了。

我們順著摩肩接踵的街道,繞了鹿港的熱鬧地方一圈。在天后宮前的小店,享受了蚵仔煎及蚵仔湯,才打道回府。要回家時,才發覺人潮愈發擁擠,鹿港的停車費因而起動以價制量的彈性策略,早上只要50元的費用,過了中午主動漲為一百。

我們並沒有按照原來的快速道路回古坑,而是沿著濱海公路逐村往回開。在雲林縣出生,其實沒有好好了解一下雲林沿海;國小時曾到台西一遊,但記憶早已模糊,因此我決定帶領他們繞行雲林沿海一路回家。

車到麥寮,赫然看到海岸線上矗立的大煙囪,才知道我們已經到了台塑的六輕廠。曾在大尖山上看到遙遠的兩支煙囪,但如此近地直面大片大片的廠房,還有無數的大煙囪的景象,讓我驚呼為世界奇觀。因此,我沒有左轉台西,反而開著車直直朝著六輕廠前進,我想好好地觀看一下這一個世界級的大工廠。

果不其然,一接近,就被王永慶的大手筆給嚇壞了!以前風沙遍地的海床,竟然硬生生被填土起來,蓋成一大片的廠房,圓形的儲藏槽更是一個接著一個,大煙囪充滿生機的白煙,一直告訴著世人,這是台灣的經濟奇蹟。

看著1994年成立的牌子,我對這個工廠有著無限的回憶。多年前,六輕要蓋時,雲林縣民歡迎的隊伍,曾經上了各種媒體。那時,六輕是窮鄉變富縣的希望,我的親友告訴我「靠海工業區,沿山休旅區」的夢想,地皮就這樣一塊一塊被炒起來。

曾幾何時,這個夢兩、三年就破碎了。親友套牢的惡夢尚未解脫,堂弟仍然避難澎湖。如今,我親履這一塊世紀奇蹟,並沒有任何興奮的感覺。看著六輕附近的村莊一如以前,並未蓋起高樓大廈,我知道麥寮的鄉民,並沒有從這一筆投資中賺到什麼。

而看著一根一根吐著白煙的煙囪,滿地荒涼的土地景觀,我也在思索,麥寮的鄉民該如何說服下一代,這樣的環境,如何能快樂地居住下去?

其實,當天讓我驚嚇的一幕,還是六輕廠房外,靠海的堤防邊,一群一群外勞就地休息的影像。不知為什麼,在堤防邊竟然自然形成了小小的市集,外勞頂著風沙,就蹲在外面賭博、打牌、吃小吃!這些不搭調的景觀,讓人不得不聯想,六輕如果如想像中那麼好,外勞為何不留在廠區,寧願頂著風沙在外面?

我們沿著六輕廠房外圍,繞了將近半個小時,才悻悻然離開。回家時,大哥竟然問我大煉鋼廠開始興建了嗎?這下,我真是大吃一驚,六輕已經是如此的世紀奇觀,如果大煉鋼廠再蓋起來,那可是宇宙奇觀了!

只是,雲林縣的海邊真的承受得了,另一個耗費資源的大煉鋼廠嗎?雲林縣的水資源真的可以供應這樣的設施嗎?

我兀自充滿著無限的質疑!

星期五, 3月 09, 2007

清理藏書

過年前,我總算將家中的藏書作了一番整理。

幾年下來買書的成果,就是書架滿滿,及地上成堆的藏書。這些書,有些依照大類擺在書架,多半則是隨意置放。尤其是地上的書,一向是近來新買的書,買回來時翻一翻,隨而就堆疊在地上。

隨意堆放的結果,就是常常在搬書。有時就為了一本記憶中似曾擁有的書,必須進行乾坤大挪移。但搬來搬去,還是一堆一堆,仍然常常在找書。

一向懶惰慣了,而且,自認為總是可以找得到,因此,與書堆總是相安無事。但最近,一直找不到幾本以前收藏的太極拳的藏書,才讓我在過年前,起意進行總清理。

為此,我先買了兩個書架。然後,開始將地上的藏書,依主題成堆地分開。這一分,我才發覺這幾年,堆在地上的新書,竟然以哲學、宗教、人類學、社會學、文化研究、高等教育、太極養生等居多。

我總共花了將近一個禮拜,才將這些書納入書架。放不下的,只好充份利用書架,以二層排放。經過初步的整理,臥室果然多出了很多空間。至少,睡覺時,我不用提心吊膽地,害怕踢倒堆在地上的書了。

最近,我檢視了這些隱然成形的藏書,發現整體來說,仍以哲學最多,其次是社會學、科學、宗教、文化研究等等。

為了閱讀方便,我將不常用的古代及中國哲學的書放在客廳,常用的近代哲學的書則放在臥室。這些近代哲學的書,作者的分佈從康德開始,包括黑格爾、胡塞爾、海德格、列維納斯、尼采、哈伯瑪斯、高達瑪、班雅明、德里達、巴特、鮑德里亞等等,都赫然在列。

這一整理,也暴露出藏書中的複本此起彼落。康德的三大批判,複本竟然最多。單單《純粹理性批判》,不同出版社,加上精、平裝的差異,我大約就有5、6本。哈伯瑪斯的《認識與旨趣》,我也找出3本。其他,兩本的複本書至少2、30種以上。

當然,這一翻動,也整理出不少自覺無用的藏書。這一些書,當年為何會購買,我已無法細數分明。不過,有一些是為了了解某些背景知識,或是基本的概念。有些更可能是,當年大家在明目書社搶書時,無意識中夾帶回來的。

我將這些多半是大陸人自己寫的書,清一清,共裝成了3箱。年前,請圖書館的施先生運回學校。最近,我又整理了兩箱,準備再捐給圖書館。日前,稍微瞄了其他書架,又發覺不少書,可以再送給學校的圖書館了。

有時,當然會懊惱;買了這麼多書,最後還要捐出,幹嘛還要買?但轉而尋思,這些書在我追求學問的過程中,都扮演過一定的功能。沒有這些書的打底,我如何能進入不少大哲學家的原典?這樣一想,感覺捐出這些書,心中的愧疚感自然降低了不少。

其實,我最近發覺買書的習性縮手了不少。轉趨保守的原因,還在於看書愈來愈精,非翻譯的原典不買。最近買得少的書中,又以中國功夫及醫學的書比較多。這種興趣的轉向,可能代表自己真的已開始邁向老年了;老年人的講究健康及養生,已經開始在我的買書興趣中,有了新的驗證。

星期五, 3月 02, 2007

農村野言

回家過年,我照樣每天一大早以走路開始一天的活動。

那是大年初一,我改變一向上山的路,由著村子的下游,順著小溪迂迴地前進。後來,實在受不了各種惡臭的味道,我順著田邊的水溝,橫切回到往高速公路的產業道路上。

走不了多遠,就在路邊,我碰到一個熟悉的老者面孔。很多年不見,依稀大家都互相認識,但就是無法叫出名字。我主動報出老爸是誰,這位老者恍然大悟,但仍將我誤為我弟弟,我告訴他我是老二以後,他才了解,我就是在台北教書的那位。

回家以後,問了大哥,才知他是住在村外的興仔叔。那天早上,他去巡田,正好被我碰上。當天早上,我們就站在水圳邊聊起來。知道他種稻,我的疑問,就一直圍繞著他一年收成多少的問題。他的說明,倒是讓我大吃一驚。

興仔叔告訴我,他一甲地整年稻子的收獲大約10萬斤,一斤10餘元,因此,一年的收成只有10幾萬台幣。但這並不是淨收入,如果將種稻一年的成本分成3期來記算,扣掉第一期的犁田、播種,第二期的農藥、除草,及第三期的割稻、烘乾等費用統統加起來,他一年淨收入實賺只有2、3萬,算一算,連一個工人一個月的工資都不夠。

興仔叔告訴我,他賺的只是他個人的老人工錢。一年勞碌所得,扣掉一切必要的開銷,最後賺回來的,只是他這個老人,整年勞力的辛苦錢。聽到這裡,讓我沉吟良久!

當天晚上,我告訴二姐,我與興仔叔的對話,二姐坦白告訴我,種柳丁行情可能好一點,一年收成大約30幾萬,但如果扣一扣必要的開銷,真正的利益一樣不如到工廠工作。所以,與興仔叔一樣,二姐賺的,也只是一年老人工投入的所得。

二姐告訴我,這也是為什麼,外甥一直想賣掉土地,到城裡買房子出租,收房租的原因。

我也直接了當地問二姐,如果情況如此艱難,她為什麼不賣?二姐的回答我並不陌生;對他們這一代而言,土地是生命意義所在,雖然一切都不划算,但至少她從農事中得到的快樂,可以抵消一切。每天能到田裡東摸西摸,對他們這些老年人,就已充滿意義。反正,小孩有自己的工作,不用靠這一片田生活。

其實,二姐及大哥的心情,我可以體會。這麼一大把年紀,已沒有任何工作可以適合他們;要他們整天閒著,他們又非常不願意。所以,他們根本不在乎收入的多少,在乎的只是,不要讓自己變成沒有用的廢物。

另外,務農也不是沒有其他收獲。隨便在屋邊及田邊找一塊地,他們可以種一些菜,間接地省下很多買菜錢。換句話說,至少可以自給自足。甚至,我這個不常返鄉的客人,有時都受惠,可以順手載回各種當令的蔬菜。

但作為一個偶爾回鄉的過客,我卻看到農村成長的危機。等大哥及二姐這一批能務農的一代走了後,台灣這一片農田該如何發展?我這一代,多半無意也無能力,外甥及侄兒這一代,願意接手的將更稀少,以這個角度,台灣農業的未來,誰來承擔?

我問過興仔叔,農委會的沶鳥計劃,他有何看法?他笑笑地告訴我,那些都是退休人士,買一塊小小的農地,娛樂多於專業的活動。想一想,興仔叔一甲多地的日常農事,那些退休人士可以承作?

想到這些,我實在非常憂心台灣農業的未來,只是,政府真的看到及體會這樣的危機嗎?

我深深地懷疑著!
更正:第5段「他一甲地整年稻子的收穫大約10萬斤」,應為1萬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