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7月 23, 2003

遺失自然的休閒農業

每一次回南部,我總是帶著愛恨交織的心情。

直到高中為止,我一直都在南方長大。鄉下的一草一木,都混雜著所有兒時的記憶。我對南方的愛,在於自己對它淳樸及自然的體會。小時的南部,大自然充滿生機,農田裡有著多樣的生物,諸如田螺、泥鰍、鱔魚、土虱、青蛙,還包括令人毛骨悚然的水蛇。有時下課後,最喜歡拿著長長自製的小竹竿工具,到田裡撿田螺。看到田螺,遞出竹竿,把小田螺撈到小漏斗,往上一拋,接在便當盒裡。便當盒一裝滿,就心滿意足地回家,等著老媽子以九層塔炒出一盤香噴噴的田螺大餐。

釣青蛙更是必須學會的本事。長長的釣竿,綁上一截尼龍繩,到了田裡,就近在田邊找一隻小青蛙當餌,綁在繩子的尾端,就可以開始釣青蛙了。看到田裡比較茂密的稻叢,就將餌慢慢放下,然後有節奏地上下奏動,大青蛙一看到,通常都會撲通撲通地跑過來一口咬住,一旦手上有著沉重的感覺,就將竹竿往上拋,讓青蛙飛上天,我們就將背後圓圓的網子拉到前面,讓青蛙對準網口,直接掉進網子裡。如果沒有準確地接住,青蛙一下就又龍歸大海,想抓它就難上加難了。

更高竿的抓法,則是將竹片切成約一尺半的桿子,綁上尼龍繩及魚鉤,傍晚一到,就將一隻隻蚯蚓鉤在魚鉤上,以約一公尺插一隻桿子的距離,幾百隻桿子沿著田梗將農田團團包圍。晚上吃飽飯,就帶著手電筒及竹籠,一根根桿子巡視成果,幸運的時候,竹籠常常都是滿載而歸。而最令人興奮的莫如抓到過冬的老青蛙,沉澱澱地,回家的時候,常常會被當成英雄看待,而這更是抓青蛙老手的象徵。

南部另一令人無法抹去的回憶,則是滿路及滿村的大樹。這一些大樹,有的是暑熱之際乘涼的華蓋,長凳子一擺,就可以大睡一場。大樹更是小孩玩耍的好地方,爬上樹一窺鳥窩的秘密,更是兒時最大的樂趣。

但我們最喜歡的莫如老芒果樹,夏天一到,就在樹下等著,一陣風一過,總有幾顆熟透的芒果會掉下來,讓我們擠成一團,撿到的小孩,最喜歡將芒果敲得軟軟的,吸裡面的果汁。這是鄉下小孩,資源貧困下自製的果汁機,沒有經歷過是無法深刻體會的。沒有風的日子,小孩子如果等急了,乾脆拿起小石頭,對著轉紅的芒果丟擲,厲害的小孩,有時總會一擲中的。我就有一次對著公共的芒果樹玩這種把戲,被村民一狀告到老爹那裡,結果回家後吃了一頓排杖,至今記憶猶新。

曾幾何時,這樣的兒時記趣,已經都找不到了。20幾年前,為了提升生產力,農村大力使用農藥及除草劑。當然農民因此省了不少勞力的工作,農作的收成也增加不少。然而,連帶地,原來農田中多樣的生物也被殺戮殆盡。青蛙早已消失無蹤,泥鰍更別說了,田裡及水溝剩下的只有來自域外的金寶螺。少了這些生物,燕子及白鷺鷥也不見了蹤影。在我的心目中,台灣農田的有機生命力早已被耗盡,只剩下赤裸裸的生產力,在農田裡霍霍地揮舞著大刀。但思之悲哀的則是,耕種的勞動力已垂垂老矣,接棒的年青人則似未現蹤,台灣農業的生命在那裡,真是令人不得不擔心。

南方令我更為痛心的,則是休閒農業的商品化邏輯,也在折殺農村的自然生命。為了觀光,一顆顆大樹倒下,換來一條條碩大的馬路。小時國小師生齊力種稙的整排芒果樹,有的已變成觀光事業的祭魂,想來真是令人可恨!等到思及如何吸引外地觀光客時,才開始想到要保留碩果僅存的老芒果樹,建構所謂的「綠色隧道」,等著搾取觀光客口袋中的現鈔,思之令人悲嘆。

更令人哀怨的則是,山邊一片翠綠的山林,曾幾何時,竟然變成聞名全台的遊樂世界,從遠遠的高速公路上,一舉目就可以看到耀眼的大摩天輪。我每次都會開玩笑地回答垂詢我故鄉的朋友,我最想做的就是炸掉那一座遊樂園,讓山林回歸寂靜,讓我可以從老爹河邊開墾的農地,如此坐著,看著大尖山安靜地躺在那裡,沒有任何現代建築的破壞。

對於故鄉的鄉民來說,錢還是最重要的。休閒農業已經延伸到大尖山登山口的華山地區,為了休閒觀光,原來寧靜的山上,已經擠滿了各色各樣的咖啡廳、餐廳及小吃店。一到週末,連停車都是一位難求。聽說,一到晚上更是不夜城,咖啡處處飄香。

對我這樣活在兒時記憶的老鄉而言,只能無語以待。我一向都是避開喧囂,一早開車出門,到達登山口,一根竹杖伴我攀越鄉民感覺不可踰越的群山。等我下山的時候,才看到三三兩兩的遊客正在上山。如果不是週末的日子,我下山的時候,更屢屢看到餐廳面對群山寂寂的景象。看來,這些餐廳一週的精華還是在週末,其它的日子,只能天天目迎,日漸凋零的台灣農村生活世界。

星期三, 7月 16, 2003

鑫仔為什麼起乩?

回雲林的最後一天中午,我在老家的客廳,拿著選台器,尋找著可以看的電視頻道。當兵入伍休假在家的姪兒,突然跑進來,問我說:叔叔,你知不知道鑫仔起乩,在路邊亂吼亂叫?我一聽大吃一驚,鑫仔什麼時候變成乩童了?就我所知,鑫仔的叔叔才是我們村子的乩童,從來沒有聽說他什麼時候被神明選上的!難道他想篡位?我趕快關掉電視,走向大馬路,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鑫仔是貢嬸仔的唯一兒子,自從貢叔仔幾十年前去逝後,就是她含辛茹苦一手拉拔這個兒子長大的。十幾年前,鑫仔到台北討生活,娶妻生子,就在台北買房子定居下來,貢嬸則由女兒陪著留在南部。但鑫仔最近幾年常常回鄉,因為貢嬸仔已無法耕作,他必須在從事木工空閒的日子,盡量回鄉幫忙。

走到路邊,阿醫仔嬸及阿降仔嫂坐在小椅凳上聊天,鑫仔則拿著一隻令旗,繞著圈圈面對阿醫仔嬸唸唸有辭。我好奇地問阿降仔嫂發生了什麼事,阿降仔嫂告訴我,鑫仔因為小孩子的考試不如堂兄的小孩,心情不好,又喝了點酒,所以借酒裝瘋,沒什麼大事。我仔細一聽鑫仔嘴中的喃喃自語,果然都是「加油!加油!」知道了緣由,我感覺無趣,就折回家繼續看我的電視。

半個小時後,我漫步到大哥的柳丁園及堂兄的筍子加工廠,走回家時經過貢嬸仔的家,看到貢嬸仔、佑仔嬸、水興仔嬸及鑫仔在騎樓聊天,我好奇地坐下來想了解鑫仔經過一個小時折騰後,到底變成如何。一坐下來,我聽到貢嬸仔在質疑鑫仔,大熱天他是那一根筋不對勁了?於是,在宿醉半醒的狀態下,鑫仔開始敘述整個過程:原來他中午喝了酒,信步走到玉龍宮,突然間,帝爺公、三太子及濟公師父竟然跑出來輪流修理他,不讓他休息。他想降乩,但是比手劃腳,就是沒人看得懂。貢嬸仔就問他比劃什麼?鑫仔說他對著阿醫仔嬸比了多少次香爐及香的樣子,要她燒香幫忙脫離三位神明的附體,阿醫仔嬸就是看不懂,害他只能一直拿著令旗,不停地繞圈子。

聊開以後,鑫仔就開始顯現出義正辭嚴的神明態勢,歡迎大家有空到家裡燒香拜拜求個平安。他提起當年向神明求這一支令旗,沒有想到會顯靈。當然,他建議大家不要為私利而求神,例如樂透的明牌;其它任何對社會有益的事,他都樂於為信徒消災解厄。

聽到這裡,我頓感好奇;同一事件,出現了兩種不同的解釋。對我來說,我比較相信鑫仔是因為小孩子考試不好,心情鬱卒,又喝了點酒而起乩。鑫仔所屬的戴家是村中的望族,同樣是堂兄弟,為什麼自己的小孩考不好,堂兄的小孩就考得好?任何人出於同樣的情況,一定都是會鬱悶在心的。

話說回來,鑫仔只是小學畢業,他的堂兄卻是國立大學的高材生,對小孩子的教育一向非常重視。鑫仔卻因為老母的關係,常常必須南北奔波,回來一待下來總是個把月,又如何能將小孩帶好?鑫仔自己鐵定不願承認後面這個主要的原因,只是一比較之下,嚥不下這口氣,加上他的叔叔曾是乩童,耳濡目染之下,就跟著執旗起舞起來了。

這當然是我以一個經過高等教育訓練的背景所推論出的分析,但一方面我看他如此安頓在神明戲弄的宇宙中,卻又參不透。在烈酒將醒未醒的境界裡,他似乎進入神明附身,天將降大任於己的世界中;在這裡面,他信心十足地要扮演救人濟世的重責大任,完全看不出阿降仔嫂所講的,因兒女考試不好,鬱鬱在心的處境。

我直到回來台北,一直都不知道鑫仔起乩的真正原因。但無疑地,離鄉2、30年,鑫仔的吆喝把我一下子又拉回過去的時光隧道裡,而那是我這個台北人好久好久未曾再度體驗的。

星期三, 7月 02, 2003

小兒出遊

小兒子9月即將升小五,整天沉浸在電動玩具及武俠小說中,令我很擔心他會不會得到自閉症。不過,最近的發展讓我比較放心,因為他總算開始與同學出遊,而且還邀請同學到淡水山上的家過夜。

小兒子讀四年小學,其實只有二個比較要好的同班同學。一個就是郭功浩,矮矮圓圓地,綽號不少,例如「國光號」、「鍋貼」、「大號」、「小號」都是。另一個是王彥翔,長得瘦瘦高高地,同學給他的綽號叫「王八蛋」,我的小兒子則是被稱為「賴皮鬼」。這三個人最喜歡打電動玩具,但郭功浩及王彥翔二人似乎有些過節,不常往來,反而小兒子比較與人為善,因此二個小朋友都與他合得來。

月前的一個週六下午,我、小兒子及郭功浩在古亭國小打羽毛球,因為天色漸暗,我提醒小兒子該回家了。這個時候,郭功浩突然說,他們全家隔天要到新竹北埔去玩,問小兒子要不要同去。小兒子一下子就予以回絕,因為我們週末常到淡水山上的家,一段時間沒有去了,小兒子很想去玩一玩。我為了緩和僵局,就先安撫郭功浩,說我回去先與小兒子商量看看,再打電話通知小兒子的決定。

其實,小兒子有時也會叨唸著要邀請同學到淡水去玩,但就是不知如何開口。回家的路上,我勸告小兒子,如果想請得動同學到我們家玩,必須先接受人家的邀請,同學才可能禮尚往來,放心地與我們出遊。

小兒子最後接受了我的建議,隔天早上高高興興地搭著郭家的車子,與他們到北埔烤肉去了,我趁此過了一個悠閒的週日。小兒子回來的時候,我問他玩得如何,他回答說還好,但最讓他尷尬的卻是,郭功浩在回程的路上,一直唸著出遊一趟車費要多少錢,烤肉花了多少錢等敏感話題,讓小兒子備感不爽。看來,王彥翔會不喜歡郭功浩,真是其來有自。

最近,天氣漸熱,游泳池的水慢轉溫暖,不用再擔心早晚的天氣變化,小兒子因而躍躍欲試,更想邀請同學到淡水山上的家一齊游泳。他逐一打電話詢問郭功浩及王彥翔要不要同行,結果郭功浩無法參加,反而王彥翔爽快地一口答應。我想,小兒子最近常到王彥翔家,有時更在他家吃飯,一定讓王彥翔的媽媽體會到他們二人的深刻友誼,才會答應王彥翔跟著我們到淡水過夜。

當天,一到淡水,二個小孩子就急著換衣服玩水去了。我比他們晚下池,但卻比他們提早結束水中的活動,我離開時,他們二個看來仍然意猶未盡。晚上,我則帶他們到淡水老街吃阿給,順路一遊熱鬧的漁人碼頭。本來,二個人還想搭船繞行淡水河,我最後以夜已深否決他們的要求。

隔天早上,王彥翔7點多就起床,我請他叫醒小兒子,煎了芋頭糕給他們吃飽後,二人又興高彩烈地玩水去了。看他們二人如此玩出興味的樣子,王彥翔下一次應該會再跟我們到淡水一遊。我的擔心也逐漸如石頭落地,寄望著他們的出遊能不斷持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