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1月 29, 2003

尋找未經雕琢的璞石

教書多年努力尋找的,就是所謂的「未經雕琢的璞石(Diamond in the Rust)」。未經雕磨的璞石代表著具有潛力、內在成就動機強、願意自我學習的學生,他所欠缺的只是老師一段時期的帶領與琢磨,以便脫穎而出,從璞石變成晶瑩剔透的鑽石。

我會體會這個名詞,是有一次與我的小兒子在淡水山上,重看《阿拉丁》這部卡通電影時,受到的震撼而產生的。在這部電影中,壞蛋賈霸千方百計要尋找神燈,在第1次嘗試中,他找了一個惡形惡狀的囚犯,把他帶到幻影獅身人面獸看守的地宮出口,當獅身人面獸大口一張,囚犯想要進入時,獅身人面獸大問他是誰,當囚犯答非所要,獅身人面獸即刻閤起大口張開的門,大喊快去找到Diamond in the Rust,他才會讓賈霸如願進入地宮尋寶。賈霸最後催動魔法,才知道Diamond in the Rust原來就是阿拉丁。

這個情節讓我震顫許久,難道我們不正是在尋找未經雕琢的璞石?我們教書這麼多年,在何其多心不在焉的小孩中,我們不是都在期待,偶而總會出現的一、兩個聽我們講課時不打瞌睡、全神貫注、眼神更會發亮的學生?或是碰到幾個對我們的指定讀物會主動閱讀,從其中找到樂趣,並提著問題來找我們的研究生?還有,在讀書會中,那些充滿狐疑,敢於執經問難、大聲論辯的年輕人?

而更好的形容則是,就好像一把樂器一樣,我們尋找的不正是那種琴弦會隨著我們的論述同時顫動的年青人?這樣的學生,豈不就是我們想把知識,尤其是累積多年,無法以文字充份表達的默會知識傳承下去的人?

當然,我們常常都是失望居多。現在的學生,對追求學問的認識常常不夠,實用的動機又太強;他們追求的常是比較容易掌握、具體的東西,課程內容一涉抽象思考,除非老師能深入淺出,要不然,他們的臉部反應就會像被抽了筋一樣,一幅痛苦茫然的景像。尤其對於像我這種喜歡進行思想鑽研(Intellectual digging)的老師來說,最痛苦的無非是學生以應付的心態準備我的課,以不嚴肅的態度匆匆完成期末報告。看到這些拼湊而出、邏輯及結構不謹嚴、加上資料來源貧脊及缺乏深度的期末報告,有時只能仰天浩嘆:真是天亡我也!天亡我也!此時最大的願望就是,如果能年年休研究假,不用教書,只做研究那該多好。這個學期,我就看到學生的報告是從網路上,大塊大塊地抓下別人的論文,作為他的報告交上來。碰到我這個每天上網找資料的老師,他怎麼能不原形畢露!我又怎麼能不失望地只給他50分的成績?

現在我必須常常為自己打氣,學生沒有興趣,我仍然必須自我完成。更何況,學術本來就是一條寂寞的路。沒有傳人,我們還是得努力下去。看來把思想內容寫下來,才是比較保險的路。此時沒有有緣人,別時總該有吧!也許那一天,就會如辛棄疾「青玉案」中所說的: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願與天下所有在亟盼的老師一齊翹首期待!

星期三, 1月 22, 2003

書蟲最需要空間

前幾天,在萬卷樓碰到常常上電視Call in節目的名軍事評論家張友驊,一聊之下,才知他也是著有歷史的上癮書蟲之一。當天他向我抱怨,書都已經堆到天花板,現在不太敢買書了。從他口中,我知道他收藏了不少大陸出版的孤本書,尤其是大陸早期翻譯的西方軍事名著。他自豪地告訴我,前一陣他才將一本孤本書借給國防大學影印,以便存放在他們的圖書館。

出版社的廖老版,也是買書買到收手的人。他的客廳早已變成書庫,都是一排一排書架。他有沒有再買新書,他太太由書的擺放一看就知道。廖老版以前是明目書社週四早上11點開箱的操刀手之一,只要有人先比他把手放進箱子裡拿書,就會遭他一陣斥喝!但他對我最客氣,我這個親自為圖書館挑書的館長,讓他對我禮讓三分,常常讓我先挑書,並吆喝大家把好書先讓我。他的哲學是:個人收藏可以慢一點,但圖書館的選書是為了全校師生,因此必須優先。

但買書買到最令我驚奇的,卻是參考書編著者宋裕先生,及台東師範學院兒童文學研究所的林文寶教授。

宋裕先生專門為高中老師及學生編著國文參考書,因此他需要大錄???出版的各種字、辭書作為參考。最近他告訴我,他在台電大樓附近買了一間三十幾坪的舊房子,總價4百多萬,為了書架及裝潢,又加花了近2百萬,目的只是為了儲存他買的各種工具書。

有時在萬卷樓碰到時,我們會聊天,聽聽我也會心動,我溫州街的房子已然太小,家裡的書確已對生活空間遭成影響,如果買一間當書房,豈不是一大樂事?不過到最後想一想,我賺的錢不如他編參考書賺得多,實在養不起,只好作罷!但宋裕先生的理想,最後是想把這間藏書閣變成開放的教學圖書館,讓有需要參考的老師及學生可以利用。

最令我咋舌的收藏家,就是林文寶教授。爽朗的笑聲是他的特色,他屢次提及,為了收藏自己多年收藏的圖書,他在台東買了一棟三層樓的房子。換句話說,他等於擁有了自己的私人圖書館。但糟糕的是,他買書的速度實在太快,最近幾年空間又已經不夠了,所以他只好斷斷續續把不常用的書捐給圖書館。他是我所認識書蟲中,為了藏書進行空間投資的超級大戶。有時為了平衡我們的忌妒心,只能說,台東房子那麼便宜,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但私底下,都不得不佩服他為愛書所做的不惜血本的投資。

其實,從我與認識的這些收藏家的對話中,他們會花這麼多錢買書及尋找可能的空間,主要的原因是圖書館的收藏太過不足。圖書館員對藏書選採的敏感度一向不夠,買書速度又太慢,要找的書又常常沒有。偏偏學者講求的是,要找的資料最好就在旁邊,不要東奔西跑,最後仍然空手而回。林教授更常向我抱怨,連他要捐書給圖書館,館員有時都不要!看來國內圖書館界確實需要重新思考館藏收集的問題。
走向數位化,真能滿足這些書蟲的需求嗎?從他們收書的過程、我與他們對話的結果,這樣的走向是不可能滿足愛書者的需求的,他們要的還是拿在手上實質的東西。話說回來,目前大陸那麼多出版品中,又有多少是已數位化的?此時不買,難道要等絕版,再找這些書蟲影印?

星期三, 1月 15, 2003

中年讀書樂趣多

人到了中年,我才體會讀書的樂趣。

我愛看書,但一直在思想性、哲學性的經典作品外圍徘徊;走不進去是主要的原因。最近幾年,我卻發現自己的轉變很大,這個轉變,讓我停止了幾年的研究計劃申請,開始重新走進西方思想家的經典作品中。

會這樣做有著多種的原因。第一,國科會的計劃到最後淪為趕進度,成果甚差,沒有什麼成就感;其次,這幾年感覺內在深深的不足,剛拿到學位時的那種目空一切,經過數年的磨煉,愈發感覺空虛。這些是為什麼會回頭讀社會學、哲學及人類學經典的原因。

當然,最重要地,世新大學出現一批喜好讀書的老師及學生,這才是讓我如魚得水的原因。因而,幾年前通識中心羅主任(編按:羅曉南)積極推動讀書會的時候,我就興緻匆匆地組織一個「知識與權力」的讀書會,召集大約十幾個老師讀書。但老師實在太忙祿,常常湊不起來,所以這個讀書會到最後無疾而終。

去年8月我開始休研究假,傳研所博士班的管中祥來找我,他想找幾個學生與我讀全球化的書籍,因為他的博士論文與此有關。我覺得學生主動要讀書,這種事情比較難得,因此一口氣答應下來。幾月下來,其實看的書已不少。因為這個「全球化與文化」的讀書會一週讀一本書,幾個月下來讀的書確實可觀。原來只有兩、三個人,現在則有六、七個。這其中有博士生、準備就讀研究所的學生,還有大學部的學生。看他們讀得那麼起勁,我實在有點驚訝;當大家在批評我們的學生不用功時,世新竟然有這一批書蟲,確實令人振奮。

從這個讀書會中,我自己的收獲就不少。過程中當然有些書挑錯了,讀起來覺得並不怎麼樣,但多半的書常會讓我有驚豔之感,也才知道西方這些思想家,確實有其令人佩服的地方。他們創造抽象概念,解釋社會現象的能力,確非我們所能及。台灣如果要想打入西方主流論述,恐怕非得了解這個關鍵不可。最近看的一本由貝克、紀登斯及拉什(Ulrich Beck, Anthony Giddens, Scott Lash)合寫的「反思性現代化(Reflexive Modernization: Politics, Tradition and Aesthetics in the Modern Social Order)」,就是一個例子,由現代性所產生的風險社會,在他們手中竟然能如此談,確實非我所能想像。為了將這本書看完,竟然讓一向早睡的我,變成熬夜失眠。後悔中夾帶著啟蒙的快感,那是不愛讀書的人所無法想像的。

我現在手上還有另一個讀書會,是資傳系研究生組的「網路文化讀書會」。這個讀書會以一章一章的方式慢讀。最近我們讀的是「日常生活的自我表演」,看到學生如此熱烈討論的樣子,讓我深受感動。他們平常上課可能不見得如此投入,但看到好書,大家問題倒是不少。這個讀書會原來是兩週一次,寒假到了,我要求他們改為每週一次。

就我的經驗,讀書會要成功,一定至少要有一個靈魂人物。他愛讀書,又會拉同學一起來讀。老師有時只是陪讀罷了,但陪讀者的收獲其實數不勝數,如果不相信的人,可以自己下海看看。

星期三, 1月 08, 2003

外國百科全書陸續扣關,以台灣為視角的百科全書在那裡?

幾週前,媒體報導「大英百科全書」選擇遠流公司為策略聯盟夥伴,2年內將發行大英百科全書全文線上版、中英對照光碟版,及「簡明版」的紙本書。

看到這樣的消息,一方面為莘莘學子高興,因為作為「百科全書之王」的大英百科全書,確實有其不能忽視的參考價值;另一方面,看到國外的百科全書陸續扣關,而我們自己的百科全書卻日漸凋零,真是令人百感交集。

百科全書不只是一個國家知識力的表徵,更是國力的表現。主要的原因乃是編纂的過程,除了耗費時間及龐大經費外,最重要是必須有各門各科的學者專家參與。如果一個國家的學者專家在學科分布上不足,在編撰上自然會有缺口,這展現的正是國家知識力的薄弱。

另外,歐美的百科全書,內容還是常常比較以強調本國文化為主,別的國家的條目雖也包括,但不過是蜻蜓點水。這其中反映的正是西方文化的主導性,及第三世界文化的邊陲化。

這也是不少國家為何積極鼓勵編撰強調本國文化、反映國家特色的百科全書的原因。中國大陸即是一個例子。大陸早在1978年,就由國務院召集千萬學科專家,編撰屬於中國的「中國大百科全書」,共74卷,條目77,895條,共12,568萬字。內容涵蓋哲學、社會科學、文學藝術、文化教育、自然科學、工程技術等66個學科領域,目前更已發行光碟版及網路版。

回首台灣,除了民國71年環華出版公司耗時5年,出版國人自編的「環華百科全書」外,其他都是不足表徵實力的青少年版。而「環華百科全書」更已趨老舊,並早已絕版。

看看先進國家在百科全書編撰展現出的知識實力,政府實應挑起責任,舉全國之力,及時編撰一套能反映國家特色、展現本國文化、提供台灣民眾自我教育及學生查詢使用的百科全書。這樣的工作,其實國立編譯館應該挑起重責,與有意的出版商共同努力達成,並定期進行補編的工作。


不思此圖,再過數十年,國立編譯館可能還是端不出什麼好牛肉的。

星期三, 1月 01, 2003

台大附近的好書癖者

在世新大學當圖書館館館長4年,如果說有什麼建樹,其一為激發館員自我完成的動機;另外一個比較自豪的,則是為圖書館建設了一些重要的館藏,尤其大陸出版及翻譯的一些重要作品。而能買到這些好書,是因為在販售大陸圖書的書店,認識了一批社會學、經濟學、人類學、法學的學者,才得以達成的。

這一批買書成癖的朋友,他們常常定期在台大附近販售大陸圖書的書店出現,尤其是溫州街的明目書店更是其中代表。每逢週四早上11點的拆書大會,一定會吸引這些人出現。

這其中最有名的,是在台北商業技術學院教經濟學的洪老師,以前幾家大陸進口書店,常常以他的名字進書,所以台大附近的書店老闆,沒有人不認識他的。他是這批好書人中的大戶,每個禮拜一定花幾千元買大陸書,而且喜歡買複本。他的哲學是一本邊看邊劃線,一本則是作為典藏之用。他幾乎什麼書都可以買,但仍以經濟學及文學作品為主。他因為家大業大,可以放書的地方不少,所以以收書為樂,以後並計畫開設一個洪氏私人圖書館。以他收藏十餘年的歷史來看,他的館藏品質不能小看,尤其是大陸早期出版,台灣現在看都看不到的書籍,恐怕只有找他才行。

現在在花蓮師範學院教書的張老師,去花蓮之前,也是這群大陸書狂熱者中的書蟲,家裡的書都已堆到地板,一疊疊地。他是這群人中的資訊守門員,因為學社會學出身,因此對相關學門的重要書籍及作者都瞭如指掌,只要大陸有學術書籍的翻譯出版,他都是第一個掌握線索的人,明目的老闆有時都必須靠他指點訂書,才能掌握學術書籍出版的最新狀況。可惜他去了花蓮,我們這群人頓顯寂寞了些。沒有了他,我們頓時變成散兵游勇。

中央研究院的葉老師,是另一個書蟲,買書的歷史也甚長。他買書講求精選,而且比較針對人類學的圖書。我對人類學的了解,來自於他的幫助不小。尤其吉爾茲的名著《文化的解釋(Interpretation of culture)》,也是因為他的介紹,才得以接觸。而在幾年前的一次讀書會中,透過他的導讀,我從這本書中得到不小的收獲,也才了解人類學研究中所謂的深描及淺描。

而我則是大戶中的大戶,自己買書以外,我不只為世新大學圖書館挑書,還偶爾為淡江大學及輔仁大學圖書館選書。我在這一批買書人中,最受到敬重。因為從來沒有一個館長像我一樣,親自到書店為圖書館挑書。所以明目開箱時,我常常享有挑書的第一優先權。

但最近有鑑於家裡的書都堆到地上,晚上更睡在書堆旁,讓我不得不開始減量。一般人大概無法了解家裡書堆成一堆堆的景象,但如果我告訴各位,我的小兒子看到我的書,在某次地震像骨排一樣一排排倒下,笑得樂呵呵的樣子,應該稍可體會我們為書所苦的情況。

現在我買書也轉趨精選,只限於社會學、哲學、人類學等翻譯作品。雖然自覺可惜,但空間所限,不得不然。

其它還有一些人,如中國時報副刊主編楊澤也是常客,但買書甚少,到書店以書會友者多。尚有一批比較年輕的小夥子,慢慢有大戶之風。再過幾年,我們這些買書癖的排行榜看來必須重新洗牌,換這些年輕人當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