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把Lucie寫進「教授爸爸週記」,想了很久,就是寫不出來。
寫不出來,並不是我文筆差,而是Lucie是一個傳奇人物。傳奇人物知名度高,但真正要寫時,留下的蛛絲馬跡,卻讓人寫不出完整的她。
我試圖上網找資料,最扯的是,我打「成露茜」三個字,竟引出李歐梵教授的《我的哈佛歲月》在這一本已在網路上全文出刊的書中,就有這麼一段故事與Lucie有關,交待1962年秋,透過當時在芝加哥大學讀圖書館學研究所的Lucie引荐,芝大圖書館館長錢存訓教授答應提供一個工作,解決李教授在經濟上的燃眉之急。故事講的是李教授初到芝加哥,Lucie到車站接他時的場景:
成露茜看我一副土相,話也沒有多說,就帶我搭上了一輛出租車,到了芝大校園,我當然爭著付錢,她也沒有堅持。司機是個黑人,高頭大馬,成露茜囑我在付款時多加一個quarter(25分錢)的小費,我當時還不熟悉美國硬幣的種類,於是從口袋掏出一個5分錢的nickel,以為是個quarter,司機看了一眼又退回給我(抑或是丟在地上,至今已記不清楚),一臉不屑的樣子,然後開車揚長而去。成露茜事後對我說:像我這樣的「土包子」,沒有挨揍已是萬幸,也幸虧有她這位女士在場,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看看她的履歷,就知道她是女中豪傑。Lucie生於香港,先後在北京、香港和台灣接受教育。1960年台灣大學外文系二年級時隻身赴美國夏威夷大學唸音樂,口袋?只有一百美元。1962年進入芝加哥大學攻讀圖書館學,主修大眾傳播,取得碩士學位後適逢母喪,返台陪父親,並應沈剛伯院長邀請,在台灣大學開設「大眾傳播概論」課程,旋赴美攻讀社會學博士學位。1970年起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任教,當過亞美研究中心(Asian American Studies Center)及太平洋地區研究中心(Center of Pacific Rim Studies)主任,1997年回台任世新大學社會發展研究所所長及傳播學院院長迄今。她也是南開大學客座教授、香港城市大學應用社會學系校外審議委員,更當過美國社會學會亞洲與亞美研究主席,著作無數。
我們都習慣稱她為Lucie,那是一種暱稱,但也代表她平易近人的風格。我與成院長認識並不久,對她開始有印象始於我當圖書館館長時,她偶而會到圖書館行政區來翻書。但那時與她的接觸不多,更且她常常不按排理出牌,試圖打破國內行政的規範,因此大家都對她敬而遠之,包括我在內。
但相處久了,才知道那就是她的風格。在美國教書多年,回到台灣,她看不順眼的地方一定不少。但還好,她多半入鄉隨俗,並不堅持。幾年下來,我慢慢發覺,Lucie的衝撞有時是必須的,因為我們的不必要限制實在太多。對她了解愈深,愈覺她像是一塊寶,更因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教書多年,歷練非常多元,高等教育的經驗尤為豐富。最近,我就常常有空會請教她,美國大學的種種作法。
我與成院長最後漸成知交,與她當傳播學院院長有關。因為開會常常碰面,更因我是教務長,我們的業務關係密切。另一個原因,則是兩年前,她主動找我為立報寫「教授爸爸週記」。最近與她帶領一批學生到安徽師範大學參訪,沿路的攀談下,對她的了解愈深,也知道她與大陸領導級人物的關係匪淺,其中被周恩來召見,幫助他哥哥、現任全國人大副委員長的成思危脫離下放的遭遇,最令我們嘖嘖稱奇。
日昨,我真的在網路上找到這一段故事,就在華南理工大學創校50週年的專文「從書生到副委員長──記全國人大副委員長成思危」中,談到成思危在文革時是一個大學生,卻因家世背景,被捲入政治漩渦,而被發配為鍋爐工,他的轉危為安竟與Lucie有關:
成思危的逆境一直到1972年才有所轉變,這一年美國總統尼克松訪華,緊張的中美關係開始「解凍」。此時,早在50年代就移居台灣的成舍我先生感到尋找多年來日夜牽掛的兒子的機會有了。他派在美國留學的四女兒成露茜專程回中國尋找哥哥,同年11月,周恩來總理在北京接風了成露茜,並稱成舍我是「民族資產階級鬥士」。隨之,在有關方面的安排下,兄妹見了面。接下來,成思危頭上的罪名不提了。再接下來,成思危很快從瀋陽調入北京,到化工部石油科學研究院工作。
也許是人生經驗太豐富了,她很多事情看得很開,但天天又都是一副幹勁十足的樣子。她其實很忙,身兼數職,卻仍會找時間與我們聊聊,前一陣更有時帶我去看戲。最令人佩服的,她並不因此終止研究,反而四處發表論文,結交學術界的異類份子。最近,她想從大陸邀請一些年輕學者到學校短期客座,就是一個例子。
Lucie一直想要發展另類媒體研究,很可惜地,因為曲高和寡,能參與者少,讓她有時不免扼腕。年來,她嚷著要趕快退休,幫成舍我老先生寫傳。另一方面,北京一批年輕人有意找她組出版社,合力出版一批學術專著,她一時之間陷入長考。
我建議她利用閒暇幫父親寫傳記,希望她繼續參與社會改革,因為這才是我們認識中的Lucie。成老先生地下有知,應該也會如此認為吧!
1 則留言:
很難過的知道她今天過世的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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