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3月 30, 2005

阿珍的壓力

舊曆年的一段往事,讓我一直無法忘卻,覺得不寫出來一點都不痛快。

那是初四的晚上,因為隔天就要北上,所以我那裡都不去,想在大哥的家裡好好休息,預備初五早上一大早起床,準備妥當就開車回台北。

沒想到,禎祥堂兄帶著堂嫂阿珍來找。他們到山上訪友,回家的路上,順便折進來看我。我一向回南部都會到他家去串串,但今年我卻動都不想動,因而錯過了與他喝春酒暢談的機會。本來想說就不要叨擾他們,沒想到他們倒自己找上門來。

聊了一陣後,我因為要調出一份以前向他訂購加工筍片的資料,我們就慢慢踱到他的筍子工廠。趁著堂兄在找資料的同時,阿珍跟我閒談了起來。問這問那一陣後,她突然問我不是會太極拳嗎?可不可以教她幾招?

她告訴我為什麼想學的原因。阿珍腎臟出問題多年,現在靠著洗腎維持最起碼的生活,身體一向不好。最近,她老感覺肩膀很硬,雖然學會了撞牆功,但都只有短暫的緩解效果而已。後來有位師父勸她學太極拳,她才起意想試看看。

了解了來龍去脈之後,我從太極拳的起式教她,本來想讓她多學一點,但看來她一時學不太來,只好打住。就教她幾招甩手的動作,要她有空多練習。

學完了太極起式,休息的時候,我問她為什麼肩膀會如此僵硬。她也不做粗重的工作,而且只是帶帶村子幼兒園的小孩,照理講應該很輕鬆,但為什麼她會有如此的症狀?

這一問,好像踩到了蜂窩,阿珍突然開始大發牢騷。她說她最不喜歡週日晚上,因為想到隔天要上班,她就開始煩,壓力開始累積,她說肩膀的問題,就是與這種壓力有關。

在我的追問之下,才讓我找到問題的源頭。原來,村子的幼稚園隨著出生率下降,學生愈來愈少,上面開始有了壓力。這樣的壓力也逐漸落到阿珍這些幼教老師的肩上,她們開始被要求要幫忙找學生,如果沒有進展,上面就會一直囉嗦。

阿珍也因此愈來愈不喜歡上班,可是不上班又不行。小孩子都還在讀書,筍子工廠前一陣的負債也未清償,她拼著老命還是要做下去。但是,雙重壓力下,難怪會如此緊張,引發肩膀的問題。

其實,我也知道,在這種出生率下降的情況下,什麼人幾乎都無法著力,除了鼓勵多生產以外,還能如何?但這樣的鼓勵,能產生成效已是多年以後,對阿珍當前的壓力已無任何助益。

阿珍的遭遇,我近幾年有等同身受的感覺。高等教育最近的瓶頸,基本上就是阿珍碰到的困境。看來,我與阿珍已是生命共同體,我們的未來一齊奠基於年青人願不願意生小孩。她現在的壓力,再過個 10 年,換我必須開始承擔了。

星期三, 3月 23, 2005

海德堡精神


3 月 15 日下午,德國大學校長會議代表團團長 Stefan Hormuth 教授率團來校訪問,我們就在行政大樓3樓的會議室接待他們。

行程中除了參觀外,還安排了一場對談,主題則鎖定在大學品質檢核機制的對話。剛忙完教育部的評鑑,這個議題真是來得正是時候。德國一向在高等教育享有崇高的地位,他們如何檢核大學的品質,連我都想聽一聽。

聽下來,德國與美國一樣,也是有一套認可的機制。從 Hormuth 校長的口中,我一直聽到「-Peer review」在整個認可過程中的重要性。由此看,同儕評鑑仍是美、德二個國家進行學門評鑑所著重的方向,與他們比起來,台灣太著重量化指標了。

當天我也問了一個一直橫在心裡的問題。Hormuth 校長畢業於海德堡大學,這個大學在中國還是台灣,好像裹在光環中,令人無限地著迷。多少名人都曾在這個學校待過,韋伯及雅斯培就是其中的著例。

我特別好奇地向 Hormuth 校長追問,他生於海德堡,在海德堡讀大學,海德堡大學的精神是什麼?雖然他講了一些話,但我覺得,他並沒有回答我所想瞭解的疑問。也許 Hormuth 校長並不知道,也許現在已沒有人知道。這樣的精神是不是已經遺失了,我也深覺好奇。

最近我買到一本尼可拉斯?宋巴特寫的《海德堡歲月》,裡面談的就是他於 1945 至 1951 年在海德堡求學及生活的經歷。在書中,他透露了不少海德堡精神的蛛絲馬跡。


從宋巴特的書中,他指出「說不定在這兒,受制於氣候因素,形成了一個小型的生態環境,製造出一個特定的地方性思想氣候,激發了特定人士的創造力和一種吹毛求疵、富批判力,並充滿欲求的洞察力,促成一種在其他地方見不到的大膽與放肆」。

最特別的,這種精神「質疑一切平凡的事務,到處尋找新的深度和新的深層基礎」。嚴格來說,海德堡精神並非當地人的東西,它「是一代代人不斷更新,確認的思想經歷的產物,他們符合邊緣人的特質,並神奇地在這個地方相遇」。這種海德堡精神「一直是一種邊緣之物,一種次文化之物,一種怪異的衍生物」。

宋巴特還說,塑造海德堡精神的這些人,像雅斯培所說的,飄浮在離地面 5 尺的高度,「把他們聚在一起的精神則努力地超脫任何現實。在大學中,這個精神超越種族,超越國界,上升到一個其應先建構的世界水準,在德國其他地方難得一見」。而想要體會這種精神的人,「要靠其生活方式、其作品、其思想方法,懇求入會,但卻沒有標準來判定是否接受或回絕這個申請」。宋巴特夠將這種精神特質歸納成五點來說明:

一、是一種強調世界價值的意識境界。

二、未來取向、開放的。

三、是一種沒有敵意及仇恨的文化批評,是一種讓歷史及社會現實透明化的啟發式方法。

四、是一種容忍、理解與妥協的激情。

五、接受自由主義、自由思想與放蕩不羈。


看到這樣的描述,我不得不心悅誠服地點頭,也只有這樣的精神,才能在這個學校培養一代又一代深層思維、勇於突破的思想家。由海德堡精神回想台灣,想一想,台灣的高等教育機構,有哪一些能端出這樣的氛圍,讓師生徜徉於其中,而不知老之將至?

也許 5 年 5 百億應該如此運用才有真正的效益吧!要不然,花了大錢,只能製造一批「後續補充」、半衰期甚短、被引甚低的論文,對台灣高等教育的未來又有何助益?

星期四, 3月 10, 2005

流浪漢

寒流過後,重回堤外便道,我總是會不斷搜尋福和橋下的流浪漢。
堤外便道走了幾年下來,有時總會碰到一些老面孔。有些人壓根不認識,只是在路上交會一下熟悉的身影;有些則是國科會的老同事,多年不見,走著走著,沒想到卻在堤外便道碰面,只能說台北真小。

但其中,最讓我好奇的熟面孔,則是棲居福和橋下的流浪漢。他為什麼會選擇橋下作為安頓之地,我仍一無所悉,也不知該如何去了解。但常常,我上班往景美走時,他正離開福和橋下的棲息地,與我錯身而過,朝著永福橋下的出口走去。我下班從景美回家,走到福和橋下時,如果天色已晚,他早已好整以暇,坐在河邊的地上,準備過夜。

我無法想像他是如何在橋下渡過的!那裡根本沒有床鋪,我曾走近觀看,他只用一條稍厚的床巾,掛在沿河的矮欄竿上,是為了阻擋河面吹來的寒風吧?其他的,就一無所有了。

他就如此席地而眠。但他如何熬過漫漫長夜的?我有時如此納悶著。在夏天,河邊雖然涼爽,但蚊子鐵定也不少,他如何忍受無盡蚊子侵襲的夜晚呢?而更令人驚奇的則是,在冬天,在一無遮避的河邊,沒有棉被可蓋的夜晚,他又是如何生存的?

幾天前,寒流來襲,雨勢不曾間斷的日子,因為怕衣服及腳濕掉,我改搭捷運上班,沒有走堤外便道,因此也不知他尚在否。等雨勢稍歇,可以走路時,我經過他的棲息地,總會搜尋他的身影。找不到他時,我都會擔心他會不會因為熬不過寒冬,被活活凍死了。還好,寒流一遠離,溫度稍為溫暖,他又出現在老地方。

他委實令人不敢接近。我偶爾一次,看他稍為整潔,但多半時候,他看起來就是一副一年半載沒有洗過澡的樣子。他如此髒亂,在福和橋下能安居那麼久,我有時會把他想像成是修頭陀行的行者。7、8年前,在中台禪寺打禪七時,我曾見過如此的修行人;全身邋遢,頭髮橫七豎八,身上的泥巴已蛻變成污黑的顏色,向中台禪寺的出家師父索取食物時,還理直氣壯,侃侃而談佛法如何修行。

但這個流浪漢,看起來又不像頭陀行的修行者。我沒有看過他唸經,他也從不打坐。唯一會讓人充滿想像的只是,他會蹲在路上,對著天空,用力地揮動著手,活像劃著各種大手印、與天上神祇進行溝通的神情。

我不曉得他會在橋下待多久,也無法想像他以什麼為生。有時看他手拿便當吃著晚餐,我都懷疑是從何處而來。但在我日常上下班的行動路線裡,他已經變成我視野的一部份。我也不知道何時會鼓起勇氣靠近他,詢問他的一切。當然,我不預期他會回答我的問題的。因為,幾年下來,我從未看過他與任何人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