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2月 26, 2004

家長難為

剛開學,有位老師到我的辦公室探望,我留她坐下來聊了一下,想不到話題一轉,談到小孩子的教育問題。

這位老師知道我有一個國小五年級的孩子,她開始好奇地問我,有沒有讓小孩進才藝班?音樂班?或是舞蹈班?我對每一個問題,都是搖頭以對。聽到這樣的回答,這位老師告訴我,她的小孩小時就是因為沒有參加這些才藝班,現在進了國中,開始備感壓力。因為她的小孩就讀的學校,多半同學都具有多項才能,而這是現在小孩想要申請入學必須具備的基本條件。

講到這種主題,有時很令我不知如何應答。我的小兒子,自小就不願學這個學那個,稍為強硬一點,想讓他多學點東西,他就會哭哭啼啼,一副準備上刀山下油鍋的樣子,我只好放棄。連週三下午,想要讓他參加科學營或圍棋營,他都不願意。他目前唯一勉強參加的,只是課後的英文補習。我在猜想,他之所以還願意留在英文班,是因為外國人的教學確實不同。這些老外教師,鼓勵多,責備甚少,他們一向不願輕給壓力,讓小孩依照自己的意願學習。小兒子雖然偶而會問我,他要學到幾年級才停止,但語氣中,他並沒有排斥。

做為一個家長,誰不想讓小孩多學一點?但平衡點應該如何取捨?強迫自己的小孩一定非學不可,然後讓他直到失去興趣為止?還是隨他去,等他興趣起來時再全力幫他起跑?這樣的問題,恐怕是大部份家長念茲在茲、不知如何面對的頭痛問題吧!我有時也會想,這些才藝的訓練,都是小孩有興趣的主題嗎?還是家長在升學的思維下,自認為小孩必須學會的重要才能?

思考這種問題時,我總會回到自身。想起小時候,我並非成績頂尖之輩。在以前求學的學校,成績名列前茅的同學,通常都是那些家庭環境較佳,或是父母親屢加壓力的小孩。但經過3、40年的各自發展,我這個當年不被看好的小孩,卻讓昔日成績排在前面的同學,屢屢跌破眼鏡。

其實,反省自己當年,因為不喜歡課內書,我的成績總是落後。但因為愛看課外書,因而累積起來的閱讀能力及課外知識,讓我在最後關頭,總能突圍而出。從小自大,文字對我自有一種魔力,讓我無法中斷下來。這應該是我上升的動力吧!只要我願意研讀,我對文字的掌握,總會幫助我最後都能過關斬將。一直到現在,雖然已升等教授多年,但仍在享受與學生漫讀原典的樂趣,這都是這種文字魔力的展現。

所以,每一次若有朋友,提及讓小孩多學一點才藝時,我只能苦笑。而一方面,我總是不那麼著急。我提供的是一個讓小孩隨時可以閱讀的環境。雖然他現在著迷電玩,但只要他隨時回頭,我總會讓他找到想讀的書。縱然他可能少了一、兩樣才藝,但他老爸當年競爭的本錢──文字的駕御能力,我希望他至少能非常精通。

星期四, 2月 19, 2004

落難的堂兄弟們

今年舊曆年,我總算又見到了堂弟。

7、8年前,堂弟欠了一屁股債,有一陣子鬧得風聲鶴唳,討債公司揚言,只要一看到堂弟,就要砍斷他的手腳。為了躲避債務,他攜家帶眷,遠逃澎湖。前幾年,堂弟根本不敢回鄉,最近因為風聲稍緩,他才敢利用過年期間,不動聲響地回老家。

初二那天晚上,堂兄弟妹齊聚一堂,我下去與他們見面時,發覺他的眼袋已然成形,可見這幾年的壓力,讓他老化了不少。

堂弟面對的困境,是家族中堂兄弟的共同遭遇。而這種種的遠因,其實都與十年前的房地產狂飆有關。

我的記憶仍極深刻,多年前,我們幾個堂兄弟趁著舊曆年的機會,團圓在一起。那一晚,就在四叔的筍子工廠,大家圍著炭火,一邊烤肉一邊聊天。

遠在台北工作的我,竟然不知老家已經被炒翻了天。透過堂兄弟的口中,我知道王永慶已經決定在麥寮設立六輕,因為這個消息,家鄉的房地產價格翻了好幾番。當天,堂兄弟們告訴我不少雲林人日常生活中所畫的大餅。

依照傳說中的規劃,雲林的沿海將變成工業區,我成長的山區,則將被規劃成住宅及休閒區。而東西快速道路的開通,就是要連接山線與海線,讓住在山線的工作人員,在半小時內就可以趕到台西一帶上班。因為這樣的傳說,山區的土地開始大肆飆漲,土地是有行無市。

堂兄弟們也因此,大家一齊集資,在鄰近草領的石璧山區買了一塊地。依照他們畫出的圖像,以後石璧將被開發成高爾夫球場,原來的產業道路,會大肆拓寬,從古坑通過石璧直達溪頭。

只要路一通,石璧一定是人潮鼎盛的休閒重地。堂兄弟看到了這一點,他們所買到的那塊地,據說就在高爾夫球場邊。他們打算蓋一間休閒旅館,單賺這些來打高爾夫及休閒的人,就足夠他們忙碌一生了。

那時,我對家鄉還存有一些小時的夢想,因為著迷於華山的景緻,打算買一塊退休後養老的地方。但還沒有採取動作,土地價格已經開始飛漲,非我所能承擔,我不得不失望地打消念頭。

但曾幾何時,股票泡沫化連帶引發房地產的崩盤。所有規劃中的大餅,一下子變成空中樓閣。土地轉瞬間跌落谷底,再怎麼便宜都乏人問津。堂兄弟們集資買的那一塊地,自然也形同廢置一般。堂弟因為貸款過多,還不出來,到最後落得原來的房子都被拍賣,不只囊中如洗,更欠了一堆債,只好遠避澎湖。四叔的筍子工廠,也因為高估景氣的幅度,膨脹過速,在投資回收不如預期下,近十年來一直還處於負債之中。

那幾年,不只是堂兄弟們落難,表弟也遭了殃。小時跟我常玩在一起、為我受過的表弟,當大家樂組頭還不出錢,只好避債高雄,但不旋踵間,因為一場車禍去世。只有我這個不知景氣為何物的學究,因為沒有隨波逐流,所以沒有受到什麼衝擊,日日過著一樣平淡的生活。

也因此,每當政治人物大喊景氣的燕子已經歸來的時候,我總會嗤之以鼻!這一些人大概只看到科學園區那些富有的新貴如何花錢吧!對我來說,要看景氣有沒有復甦,最好的觀察地方,仍然是台灣的鄉下!

星期四, 2月 12, 2004

買書老友相見歡

幾週前,我在問津堂找書的時候,碰到明目書社的買書友楊碧川,他告訴我洪老師想要邀幾個人在年後見個面,吃飯聊聊。我一想,明目書社的老朋友大約有半年以上未見面了吧!聽楊碧川如此一說,我反覺非常期待。往後一、二天我試著打電話給洪老師,但手機一直連絡不上。人到中年,聽到的壞消息太多,找不到洪老師,讓我開始擔憂他發生了什麼事。

隔沒幾天,洪老師終於跟我連絡上,開門見山就是吃飯的事。他唸了五、六個人的名字,說好了就在溫州街口的醉紅小酌,時間就定在週四晚上──我們這一群人以前固定在明目買書的日子。

當天,我從學校閒步穿過堤外便道,一路走到溫州街已超過 6點。到了醉紅小酌時,所有人都已到齊。包括洪老師、張宏輝、鍾漢清、楊碧川、葉老師、廖老闆、舒國治、辜振豐、劉后安及我等十餘位,大家終於在驚奇中碰了面。當天是洪老師請客,上菜以後,幾瓶啤酒及清酒就讓大家開始活絡,大聲喧嘩起來。

這些人碰面,總是離不開買書及政治兩個議題。作家舒國治聽到大家聊到買書的細節問題,就起鬨說應該邀請文教版記者來,因為我們談的買書經驗,是文教記者個人所無法親自體會的。如果他們將這些對話內容寫成文字稿,一定很有價值。

其實,洪老師原就有邀請中國時報的文教記者陳文芬參加,也許她當天太忙不克趕上。但這確實是一次難得的機會,這一些人都是買書的行家,那一家書店開始打折,圖書以那種主題為主,書店的最新狀況如何,都逃不開他們的掌握。當天有幾位聽說師大附近有一家專賣大陸舊書的書店,又開始蠢蠢欲動,準備去探險了。

這一批人,一見面當然也離不開政治的論辯,尤其是選戰的議題一樣在飯局中發燒。幾年前,這一群人清一色是綠色族群,一心想拉國民黨下台。但有了這幾年與民進黨交手的經驗後,有人已經變成反對黨。禁止大陸書進口當然是導火線之一,但執政黨不長進,怕人唱衰及硬坳的性格,也是讓我們這些原來的支持者大呼受不了的主因。當然,我們之中,執政黨的堅實支持者不是沒有,但大部份已經開始鬆動,卻也是不爭的事實。讀書人的要求其實不多,連一點點的思想自由都無法保障,難怪書生都想造反,這恐怕是執政者必須深刻反省的。

當天晚上,明目書社老闆賴顯邦沒有出席,引起一些人的詢問。我們這一幫人以前的飯局,賴老闆向來無役不與。但這次聽說他有事到宜蘭去了,實在令我們有點悵然若失。雖然我們久已不在明目現身,但賴老闆的風格卻讓我們永遠把他當做好朋友。最近他應該也是傷透腦筋,在問津堂及秋水堂的夾殺下,他也已將書價殺到 4.5倍,張宏輝說明目現在每個月營業額必須達到130萬才可以打平,看來這一場仗還有得打。

席間,我深覺這些人的友情難得,於是追問何時及多久可以再如此見面?大家吵了一陣,還是沒有任何答案。倒是飯局結束時,有人慫恿喝一杯咖啡的呼聲,得到最大的贊同,於是大夥漫步走向溫州街知名的咖啡廳──挪威森林,繼續飯局中未完的爭論。

星期四, 2月 05, 2004

大哥的滄桑臉色

過年回鄉,發覺大哥臉上的皺紋又加深了許多。

五個兄弟姐妹中,我與大哥比較親近,接觸相對頻繁,因此較能觀察大哥的心情變化。這幾年,我也慢慢體會,大哥的臉色變化,與台灣的經濟變遷有著很大的關係。

第一次看到大哥臉色凝重,大約是20年前。那時姪兒女一個個接著出世,家庭的負擔及工作前景的不確定,大哥當時無奈疲憊的眼神,現在仍深深印在我的腦海裡。

為了養家活口,大哥開始學習安磁磚。剛開始時在台北,一段期間後,為了照顧家庭,他轉回鄉下工作。5、6年前,台灣房地產正好時,他著實賺了一些錢,每次回鄉他都會提及,他出去做一天的工錢幾千塊,一個月10幾萬跑不掉。如果連大嫂一齊出去工作,20萬都沒問題。那是大哥最為風光的時期,每天充滿朝氣,等著好運的降臨。

那一段日子,確實是台灣的黃金時期,緊隨著股票的飆漲,房地產也跟著狂飆,大家樂更隨著在鄉下蔓延。跟著這股潮流,大哥不僅玩起大家樂,更玩起股票。起初一段期間,他確實賺了一些錢,因為這種錢太好賺了,他變成天天蹲號子,因而,安磁磚的本業工作就時斷時續。

沒多久,股票開始泡沫化,大哥被套牢了不少。接著房地產崩盤,房子的交易日漸冷落,連帶著,安磁磚的工作也日漸稀少。大哥就這樣賠掉以前賺的錢,而且近2、3年來,更沒有任何安磁磚的工作機會出現過。

2年前,大哥看中一塊農地,於是貸款幾百萬買下來,與父親開墾的溪邊地一起,全部種了柳丁。大哥未開始種柳丁前,柳丁的價格一公斤超過10元,等到大哥的柳丁收成時,已經跌到9元,今年舊曆年前,柳丁的價格卻只剩6元。大哥開始擔心,眼看明年產量爆增5百噸,他知道價格非崩不可。他告訴我,明年柳丁一收成,有人喊價5元,他就要賣了。雖然成本算一算要4塊半,但為了保本,他不得不壯士斷腕。

也許是對柳丁前景的擔憂甚多吧!我看他今年一點都沒有過年的心情,過年這幾天更是天天仍到田裡工作。他必須盡快剪除繁密的枝葉,為噴灑農藥做好準備。我有時多看了他幾眼,發覺他比去年龍鍾了不少,臉上更多了幾許深深的刻痕。

其實,比起戴老師來,大哥並不是最糟的。戴老師的柳丁到目前都沒有採收,才令人擔憂。幾天前,我逛到戴老師的柳丁園,看到果實累累的柳丁滿園都是。一聊之下,像他這樣年前沒有賣出柳丁的果農為數不少,本來行政院游院長答應商請廠商,以每公斤4.8元的價格保證收購,製成柳丁汁;但直到過年前,這樣的保證還沒有兌現。而從戴老師的口中,他對這樣的選前支票愈來愈不抱信心。看來,他幾萬斤的柳丁是要泡湯了。

過年回來這幾天,我每天早上就在村子的裡外散步運動,有時在田裡,看到戴老師孤獨的身影,都會令我不忍卒睹。而最令我難以忍受的,只為了討一口飯吃的大哥,他逐漸深沉的臉色,讓我體會到農業在台灣,確是已臨近秋天,而冬天更可能轉瞬即到。